著者: 王驤陸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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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才
一所大房子的建設,必需要堅固合度的材料,一個國家的建設,也必需厚重幹練的人才。但才不才,各有地位和立場,亦如器之厚薄,經用不經用。所以,才以德為體。譬如一把刀,鋒利是用,堅剛是體,真正純剛利劍,雖形狀萎鏽,一樣是無堅不破。有才無德,不是真才,是為小有才,不可大用,只一時風雲際會,似日本的櫻花,不久就衰敗了。那檜楠松柏,可用之於千百年,所謂十年樹木,百年樹人,輕躁之流,自非大器。
德是要教養的,才是要磨練的,德是要氣化的,才是要觀摩的。先以養德作根基,不但成才,且可使之用才。否則徒為人用,人或因其不德,明知有才而不敢用,豈不可惜。
才難之歎,遂自古已然,不知處處有才,苦於不懂得用法。所以不怕無才,只怕無用之人。遂有棄才之歎,棄不單是人棄,抑且自棄。人人應當自立,何可依賴。在社會上,固然要彼此互助,但是借用引薦,不是專門依靠。人既不用我於朝,我何不自用於野,各盡所長,各自努力,即不是自棄。有志之士豈必以出仕為榮?若先存了個名利之心,即是自棄的廢才。
才不才原要因事而顯,但有遇不遇之別,這是個人的因緣和氣運。大凡一生際遇,至多二十年,少則五年,過了這個時運,思想也麻木了,措置也失當了。不是病魔侵擾,即是動輒得咎,才的也會不才了。不知是什麼緣故,但氣運不限年齡,青年時亦往往顛倒惑亂,否則病死,是謂不老而朽。那老而不朽的,未嘗無人。所以內養的力量要足,譬如燈要油足,不在燈之新舊。
才有百世之才,是應運而生的聖人,五百年必有王者興,為救世而出,不為爵祿而來,立論垂教足以千古。其次,為命世之才,一二百年中出一個兩個,抱使命而來,專是做事業的。此有兩種,一是造亂的,一是平亂的,往往同時或先後誕生,一過即同時消滅了。又其次,為一世之才,不是三四十年不會出的,經三四十年的經驗,方可以成大大器。但中間淘汰、消亡、存者不知有幾。下此者,是中等人才,要人去用他,加以陶冶,或可大用,譬如小樹,要保全它,長成了,成為棟樑之才。
八年以來,大皆努力抗戰,注重在軍事設施,政治人才因少磨煉,自然減少。舊者多半老死,新者繼起太少。眼前自感缺乏,但不是沒有,先來個疑忌不敢用。有淪陷區內,仿佛個個是漢奸,何所見之不廣!須知人的良善非可表演,不能以人的地位高下限,亦不能以地的區域彼此分。所以用才者,即是以才用才,自且不才,何有於人!
用人者,必先有私德,要有其量,有其識,有其法,有其機。在上位的思想應遠大,不可專顧自己祿位,及此身而止,當為國家求繼起人才;我雖去,國事不因我而去,我去而後繼無人,因而貽誤國事,仍是我之罪過。故當力求勝於我者,以備後用,方不失居上位的風度。
“量”是局量,凡量大的人可以包羅萬有,大小不遺。最壞是疑忌,疑其不與我合作,或疑其作弊營私,於是有黨派之分。忌其才能勝過於我,或我之私弊為伊所知,於是有侵軋之風。因此党於我者,但求忠實聽話,不賢而亦賢,力不能制者,甚至火拼殘殺,賢者由此引去,惟恐不遠。賢者,奸佞以固位。又量小者,必無容人之量。有百是而一非,即可前功盡棄,人人寒心,無有真誠直諫之人。
“識”是認識,醫家以識症為最難,用才以識人為最難。要識得其人之才具如何,氣度如何,或可守成,或能開創,或善應變,或有條理,或督飭須嚴,或不可羈束,人地是否相宜,是否能盡其才,以及年齡、經驗、習性、體格、相貌、家累等等,無一不要顧到,方名善用。
“法”是法子,不是用手段尚權術,當真誠而不可太直,亦不可輕許,更不可因一事之誤,遂棄其終身。人有老成持重,逕可託付者;或年少有才而氣盛驕盈,先抑之以除其浮躁,後再大用者;或可久任,且非久任不可者;或僅能用於一時,難以久任者;或宜先威而後恩,及先恩而後威者;有必獎勵加以禮貌者;有宜激勸者,當隨地位環境而變化,無有定法。
“機”是時候、時代與機會三種。時候即是時間與火候。凡用人非到其時不能大用,如采竹木,太早則嫩而不經用,太老則乾枯不時。宜在中年養成,亦必予之以時,使有多習的機會,方有所心得。凡初任之人,無論何人,皆難稱職也。所謂學而時習之,先使安心磨練,其才乃可展布。時代即平時與亂時之分,平時宜用守成之人,雖無才之君子,亦可成才。亂世宜取應變之才,亦可用有才之小人,總以得用為宜。至於外交官,非合時代化不可。若守庫藏之官,不必定要時代化,皆當量才而使。至於機會,當合機而用,如關於軍事者,未到可以犧牲之時,絕不妄動,以保人才。此外,如用不及時,使之終老廢棄,亦是糟蹋人才,最為可惜。
世上無不才之人,亦無全才之士,要求全才,勢必無一才可用,無一人當選。當知我自己即非全才,何可苛求?但以彼之長,補我之短,合作有法,勉得其全。譬如二人共舉百斤之物,一勝一不勝,兩頭力不均衡,不勝的一頭,再加上一個人,就舉起來了。若必一對一,是不可能的。如是人人可用,個個有才的了。
人不可有成見,成見即是□心,□住了自己的明白心,即不能認識真才。譬如航海失去了指南針,夜行人失去了燈火,是最危險的。凡有成見的人,約有多種毛病:必自大而不熱腸,斷不能為公家事出死力;處同事必不相和,公家坐受其累;必好大喜功,無事即思生事,及既有事,卻又不能了事,替公家添多少麻煩;容易被人利用而愚弄之。有此種種毛病,如何能識真才而選撥?所以,國家最難得的人才,第一為明大體的人,第二計謀遠大的人,第三能省事而辦事乾淨、可消患於無形的人,第四剛正不屈的人,第五能慈祥體貼下情的人,第六應事敏捷而虛心的人,第七多才而不要錢的人。
取才之法,第一重氣節,第二取明達識大體者,第三求其誠實,才能精幹還在第四。
用人之法,首在觀其心,觀心從言論中、遊戲時、或小節處及灑後,往往流露,其情為自見,次觀其相,辯其邪正,不能逃於兩目,以眼為心之苗也;次觀其氣,有清濁之分,清者每薄,濁者多賤行;次察其行動,品節是否端正,辦事有否條理,情性是否浮躁,待人是否精刻;次考其年齡,與其面相配合,是否交順運或逆運之時。然後任之以事,若或一時有錯誤,不足責也,切勿輕棄,當正而再度。如天性涼薄不熱腸者,不可大用,口不謹者,勿任以機要。用一人才,至少三年以上,且用之勿疑,疑之勿用,務使盡其才,而人才可以輩出。
人與人相處,有緣不緣,合不合也。不和者,切勿使之共處。若以為可藉此相互督察以防其奸,則誤矣。凡相合的,約有五種,一利合,利盡則引去,最不可靠;二勢合,勢衰則離;三情合,但情有滿時,或因利害關係而衝突,其情自淡,或因誤會而不情;四機合,因一時之機,兩相契合,初不必因勢利而離;五義合,此以道義相合者,因有道義為范,初亦不輕合,合則不輕離,然有時而不合者,則因責善關係,或太熱而過直爽,未留其餘地,然非可以勢利動之者,亦千萬中之一二,此必雙方皆有真情,都能原諒,方可久長。若以利始者,必不以義終。又師弟之間亦有信緣,緣一滿,信心即退,自然引去。
古人雲“帝者與師處”,擇國中有道之人,以師事之,所以德業日進。“王者與友處”,對於有道之士,不肯屈身以事,等於朋友,其言有可聽不聽者,不是真心敬畏,因此難進於道。“霸者與臣處”,霸者才氣勢威,不肯下人,於有道者不加尊敬,與臣下等齊,任我驅策,試問賢者安肯屈節而來?左右必無才德之士,嘗規其過失,所以事業卑小。“亡者與役處”,此言等而下之,左右皆是群小,與僕役宦官女子相處,必至亡國。因在上位者,威勢尊嚴,平時過失正多,非直諫之人,不肯忠告,且忠言逆耳,或誤以為有失體面,所以不肯親近。而小人之奉承諂佞,每覺舒服,心中得到安慰,自然日親月近,不覺受其殘害。所以有才之人方可用才,正是以義合,不是以勢合。
人安得個個有才,但不才的人,伊卻能用人才,且明知自己不才,人亦知其不才,竟肯為伊所用,則因其器局闊大,度量寬宏,有用人之量,推心置腹,是即義合。且有道之人,亦不忍背而棄之,這是用才的至妙法門。如量小多疑,彼自引去。如漢高祖手下一班人才,韓信、陳平等,多半先投項王,只因其量小多疑,都歸於漢。而漢高祖之才,遠不如他們,妙在自承不如人而能重用之,有此局量,所以成事。這是前車之鑒,何況現在事業大過十倍,正需人才,不能單靠有藝術的人。因藝術人才,只可興國,不能立國。要明大經大法之才,須識大體,善用人,方可與謀國事,不可偏執一面人才。所以我說不怕無才,就怕無用才之人。
在上位有權用的人,每有一個毛病,即“自以為我有用人的才能”,於是特意想出種種駕馭的方法來,甚至用權詐之術。如袁項城的用人,不知奸中更有奸巧,早已被他們利用了去。你以為肯服從恭順聽話,即是駕馭了麼?這是用奴僕的法子。國家大事與這班人共同處理,你想危險不危險呢?所以“真誠”才可以有心腹,“禮敬”才可招致賢人。
識得人,要用眼光,用得人,要靠器量和方法。人有不招而自來的;有不招不來的;有不能招,必以禮請的;有禮請亦不來的。那不招自來的,原為生計問題,但此中仍有真才,不可因其自薦而輕之。第二三種,有故作身分以示高尚的,是在考其實學,不可謬乘虛聲。至於禮請亦不來之輩,此有兩種,一是因事,如年老不克遠行,或有病,或已有飯吃,不必再作馮婦;二是不願與我合作,非盛德不能動其心,非禮敬不能結其情,非信託不能盡其才。師而不友,方可招請得來。
有一班可用的人,他既不肯為人用,亦沒有人能用他,而他自己又無可用的人。譬如唱戲,沒有了班底,再招也不容易,所以不肯出來。此等人,斷不肯屈身求進的,亦不願與人同流合污的。
論人才是老而不朽的太少。不老而先朽的太多。少年人有朝氣有肝膽的居多,能沉靜而有條理不好事的太少。看事容易的人太多,能了事的人太少。才具是越練越深,人情卻越練越滑,無肝膽血性的人,交了一萬個也是無用,反受其累。魏林子說:“得一百個自了漢容易,得一個熱腸的人極難。”
“升遷”是不可濫的,當循資而進,以杜請托奔兢之風。“保障法”是要嚴定的,使其安心守職而磨練有時。“養廉”是必十分注意的,當足其衣食以防其貪。“奢侈”是要禁止的,一切無謂酬應靡費,概認為可鄙可恥之事,要保守他不虧累,無處可以擺闊,才能真養其廉。這幾條,都是保全人才之法。
凡一機關中的辦事人,自有才不才之別,有能辦事而肯負責者;有肯負責辦事而能上下同和者;或不能同和者;有能辦事負責而屈於下位者;有肯負責而辦事無能力,但能慮以下人者;有剛愎自用者;有肯自認外行能信託人者;有一知半解,硬充內行者;有好大喜功,無事生事者;有能辦事而喜要脅者。下此者,更有隨聲附和,無所建樹者;有小信小義以沽名者。更下則有既不能負責,亦不能辦事,而忌才侵軋者;有不識大體,營私舞弊者。種種不一,約可分德與才二門,有德無才者,其弊在誤事;有才無德者,其弊在害國。以小人之量,處於大位,於國事必無補,適足以濟其惡。故有德無才,可以教之成才。若有才無德,雖教亦難移其性,國事先受其害,是以用人不得不重品節。
才有政治人才、外交人才、軍事人才、技術人才、教育人才、金融、商業、農林,無不各有其才。又有一鄉之才、一省之才、一國之才與世界之才,其中卻以教育人才為最重要,處於師資之位,孟子所謂輔世吾民是也。
現在世界各國,無論何種民族,思想不免偏執了。無一人無一事無一物,不偏重于功利之見。即其教養所出的人才,目的終不離乎此旨。所以外交政治軍事工商,均常有侵略性。技巧愈精,殺人愈眾,野蠻的成分也愈多,因此造成這個火海世界。把多年培養的人才,互相往火海裡送,行同瘋狂,美其名曰愛國。不知一次二次的世界大戰,明明告訴我們,武力是不足恃的,工巧是無盡期的,強的還有強的。應付有窮期,結果只等於零,何若白糟蹋許多人才!
然而大皆思想,依然守舊,迷夢仍然不醒,一談到原子炸彈,個個眉飛色舞,都想再發明一種妙器比他再利害的,去作侵略工具,再造個更大的火海。那些弱小民族,更自愧不如,自恨不才,都羡慕這個火海莊嚴,豈不可笑!
我為此語,必有人笑我沒出息,消極自了。當知世界已趨向大同,才不才,要以安利世界為斷,應積極善用利眾的科學,制止害眾的工具,不應再含有侵略疑忌性的。日德的消亡,正是個大榜樣。希望各國多出世界眼光的人才,不要有私利一國的人才,替自己樹敵肇禍,蔔虛名而受實害,這是真愛國,亦是今後世界的新趨勢,新潮流。否則不出幾十年,第三次火海又要發現了。日德兩個民族,在那裡冷眼看著,等候復興的機會。
靈性
宇宙間一切一切,由人類以至萬物,無不各有其性,即無不各有其靈,靈是靈用。如鐵有堅性,有堅的妙用,這是鐵的靈;棉花有柔性,即有柔的靈用,這是棉的靈。但棉和鐵,不能自啟其用,而人為萬物之靈,其靈特異,故能發揮一切的靈用,造成這個世界,這是人為,不是神為、天為。所以人的性能,威力不可思議,我今單說人的性靈。
人的本性是同體不二的,不因貧富貴賤,男女老幼而有區別。如吃糖人人知是甜的,月亮人人見是白的,無一不同。但靈用卻又不同,因為各有所長,習性不同,果地亦各不同,譬如糖,有愛吃有不愛吃。
人的能力啟發於性以用之不盡,靈應亦無窮,但此靈用必由學而成,學成于習,習成於專,專成於恒,恒苦則巧思巧勁自然而生。孟子所說“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一段,正是磨練而出,再加補助品多,又所謂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發揮的靈用亦更大。
人性有獨具的本能,故可以憑空造成一個世界,而緣助又自然而來會,這還是人為,不是天授。世人不明三世因果之理,以為此人天然聰明,不知其夙世先有所學習性已成,所以今世隨機啟發與眾不同,即其愚笨亦不是一時所成就,亦不必專指生前死後,即今世三十年亦可造成許多世界。
性靈發揮的威力非常之大,超過原子彈,因為此是原子彈的主人,他的助緣亦非常之廣,所以技能的發明亦無底止。莫以為我是聰明有能力,這是人人有份的,他人的專成或過於我,如原子彈的配合構造,人人都有此能力,都有此緣助或且高過於我,只暫時的因緣不同罷了。所以有知識的人能用其技能,而有智慧的人呢,決不敢獨恃其技能和驕人的心理,知道是靠不住的。
因此,性靈有大有小,現在世界文化物質的進步,只是性靈的小作用,還不是大作為。因此,人類但得身體上的享受,卻造成個精神上恐怖和疑忌,即是原子彈再有一年必有更新的發明去抵制他,便無用了,如是層出不窮,世界的恐怖就沒有止境,必有追悔的一日。
性靈的大用是求究竟的、普利的,不在一時之快利,在永久的安樂,又是通盤計畫的不肯造惡,因此自害的即如希特勒,是完全代表愚笨的結果,因為他的性靈和他的一切緣助都可惜小用了,追步他的日、意,也遭同樣的命運,這是個大榜樣,但世人真覺悟的究有幾個?還登向他的墳墓上走,因為他們不知道性靈的大用。
殺人即是自殺,奪人便是自盜,人的性靈不但沒光明,而且是迷黑了但有個性靈。算不得靈用,因為天下至愚的人是自賊,所謂損人不利己。
現在世界只是文而不明,物質是文采了,人反而不明了,物質享受是進步了,人心的不安、經濟的壓迫更進步了。所以怪病也多了,壽命也短了,少數人快樂了,多數人痛苦了,人的知識技巧是進步了,害人的方法也精了,道德是消亡了,一提到道義人人笑你。這都是性靈的顛倒和罪惡。
性靈妙用是變化無窮的,普通人只拿心去參究人事,越參越精,但只是窄小的,他從不肯拿心去參心,所謂以心制心。雖亦有人參究心理學,又只是參究制人的心理,從不曾參究自己的心理。然也有兩個人參問自己,警戒自己,何者是善,何者是惡,已是鳳毛麟角,稱為聖賢了,但又從不參究心靈究竟是什麼,我的善惡是本有的呢,還是驅迫變化而出的呢,所謂我的智能是本有的呢,還是因磨練而成的呢?
一面銅鏡可以鑒照,但改鑄了一隻鼎,那光到那裡去了?銅可以磨成鏡,銅的光是本有的,但何以要磨,不磨則不有呢?人又是歸功於磨,但何以磚雖磨,卻不能成鏡呢?可見性靈是本有的,但必磨練而出。人性本來是靈的,何以又有冥頑不靈的呢?即是銅可以有光而不磨,但又如何是磨呢?“磨”這個字,普通人只明得一半。
世人但知道用心思維即是磨,然只是半個磨,倘知道“無知之知,不靈的靈,無心之心”這三句的妙理,這個磨才是完全,才是大用。然而世人對於這三句連信心也沒有,因為世人但能用已動心之心,不能明未動心前之心,這問題不是片言可決,當再論之。
你問他,心是什麼?他只說是思想。問思想從哪裡來的,他至多說是腦海中出發的。又好比你問他,燈光是什麼,他只說是電力。問電從哪裡來的,他只說是電燈泡中發出的。這兩個簡單答覆能使人滿意麼?世人不明性靈的道理籠統一說,正是一樣。
世上一切都是心造,心的數數便成習慣,習慣既久成為定例,這定例還不是第一個人假造的麼?人既造成習慣,反而被習慣所左右,他自己的喜怒哀樂,完全不能自主。惟其各人的習性有同與不同,遂不能和同而有順逆,不同的多爭意氣,同的多爭利益,表面不能爭的又不能各自制止,貪欲遂生,嫉妒陰謀而人事越煩,作弊越多,防止越嚴,疑忌亦越多而痛苦益大,輾轉成習,迷而不覺。所以物質越進步,人的愛美貪欲日見膨脹,親親仁愛之義日見短少,殘賊的心理亦日見熾盛,造成今日恐怖的世界。
人生痛苦只緣不能滿足,但滿足之後亦不免感覺痛苦:一是患得患失,原因是不覺,不覺由於心量先有所執持,不肯犧牲我見。這等人性靈極不活潑,意境極不自在,不能無可不可觀幻化虛妄的世界,當他真實而有常性彼此認真,即自然而多諍,天下從此多事。自古中外英雄豪傑都打不開這個夢。今先說自利和知足二門,“自利”人都以為好的名詞,“知足”人都以為退縮沒奮鬥精神,不知都誤解了。
“自利”是人情所應該的,但如何是真自利呢?真自利是永久的、究竟的、沒流弊的,是廣大的。(一)求安心滿足。要知世上一切是共同的、相互的、有影響的、有反動的,譬如德國希特勒,他的初意是不是求安心滿足?但結果是自作自受,所以他的自利便不是真的。(二)求一切勝利。不知勝利必始於相爭,我即使勝利,根本也已受傷,何如彼此勿爭。而勝利只是一時的機運,無形中已種後果。譬如原子彈是一時的勝利,難保沒有更大的反動。這個自利是不究竟的,有流弊的。所以一年來國際疑忌恐怖,雙方都不得真自利,眼前即是事證,何以都不覺悟?
我的利安寄託在他人的身上,能得大皆普利才是真利,真自利的決不損人以利己,因為專利的斷沒有不招反動的,無異於自造惡因,自受惡果,即所謂獨夫。世人如真慧自利的,必得先明因果,求得徹底廣大的自利又何嘗是不好的名詞呢?
“知足”不是謹小畏縮,是適可而止的言思。譬如人的食量過少不飽,過多脹滿,都不得舒服,但並不是不吃,亦不是畏縮不敢吃,調之知足,此正是求足到正足時,自己知道了,截然而止,不再過分反而喪失。又如壞的事,如德國的侵略,如亦懂得截然而止,完全變更故策,不再與俄國樹敵,亦何至於一蹶不振。所以貪不是好事,知足卻不是消極,正是靈機的活潑,作用於奮鬥中一種手腕,可憐世人又誤解了。
我人走路力能行一百里,前進到五十裡他不走了,旁人以為他知足笑他懦弱,不知他走回去還有五十裡,何曾懦弱,你們前進到一百里,但不能回來了。所以人的見地不可死執,奮鬥是要謀定而動,這就是性靈的作用。
世上最漂亮的人不是浮滑的,而是圓通的、誠實的。圓通是雙方各有好處,面面圓到,誠實是不欺於人,即是利己。性靈是非常的靈敏,眼光遠大,執見不固,轉風極快,處事簡淨,心量總是活潑潑地,因為能遠觀,觀宇宙間一切一切本是虛妄不實,原本是空幻的,所以能為此、肯為此。
世上一切是幻妄的,獨有功夫不幻妄,要做到這個功夫自然先要除貪,但貪由認真而起,以為一切能見能聞,能捉摸的皆非虛妄,因此你貪我也貪,你求我也求,有得有不得,而你惱我也惱,天下擾亂,人生痛苦均由於此,所以佛家救世的精意在使自覺,先見到一切本空之相,而又不許落空入於斷滅。
知心本是幻,此一切是幻心所造,非有實體,但就幻中心了幻事終不廢於幻,亦不執於真,觀世事為非真非假,過真則勞勞太苦,過假亦空泛乏味,只是隨緣應付。所謂:為無為,事無事,味無味,貌若無知,而實無所不知,狀若不靈,而實大智若愚。所謂不靈之靈,此正是無心之心,如此貪心至少已打去六七成,人與人的摩擦先已隔離,即使苟有誤會衝突,亦易於解化。所以兩個君子不會爭,一個君子一個小人也不會爭,因為君子肯讓,亦使爭不起來。只有兩個小人,那非爭不可,兩個都是性不靈活,沒有退轉的餘地。
有人說退讓是好事,但如日寇來侵略,我也退讓麼?不,這個性靈又不通了。譬如人身上何必定要生瘡癤,最好不生,但既不幸而生了,只有開刀之一法,毒物不淨受累更大,並且連好肉也得去一點。所以是賊害的東西,不得不去惡務盡,這正是性靈的作用。試問在瘡癤未生之前,特意剜肉成瘡,這又何苦。
世人苦惱顛倒或明知故犯,意氣用事,枉自勞慮,都緣心有偏執,不知變通。有力的與有力的相爭,皆是氣分上用事,初是爭利,後是爭氣,結果兩喪,其苦已早伏,非一日也。雖然此又天然之勢。花無百日紅,人事賴此摩擦以自滅,否則永久不敗,萬無此理。
一切靈用即是心,一切心即是一切法,一切法皆是一切義。法無定法,義無定義。甲可以獨制,乙可以自斥。在甲為是,在乙又為非是,此原無定義,姑相約公認,於不定中假立一個定,惟其不定,所以允則必變。要無非是性分中的靈用。
成敗、榮辱、得失、是非、貴賤、盛衰、起伏、生滅,在普通人觀之總是有別,在通達人觀之只是一場遊戲,如曇花一現,正是不二以慧眼,同一是虛妄不實,目前非無,畢竟是幻,明此理者,才是真靈用,所以貧賤能不移,富貴能不淫,威武能不屈。問耶穌為什麼肯背十字架?當時並無沽名求利的心,是早已洞達一切至理,所以能如此,此即是聖靈的作用。
小兒的靈智要他發育不可太拘束,但又不可放縱,必得有個範圍。要他精明,不要他刻薄;要他渾厚,不要他呆板;思想要他圓,不要他滑;心量要他大,不要他小。人是有模仿性的,獨立性就弱了。獨立性是好的,但固執不是獨立。依賴心不可有,借助性不可少,希望心不可少,但不可必成可,欲望是迷信了靈敏。人每不肯用功,用功人每涉於呆鈍,所以用功還要靈活,必有所發明。
小兒的氣要使他發揚,但要正直不可散漫;先要養成他個平等心,自然不驕於人;養成他個慈悲心,自然才能不作惡。父母有這等的教訓,才是慈,才是為真正社會服務,才是國家的光榮。德國人但知功利,使人人有才,所以作世界的罪魁禍首,就缺少了慈悲的德性,所以必定滅亡,這是自殺,這是性靈的喪失。前車之鑒,大智應改變方針,莫貪功利,莫恃武力,腦筋不可太舊了。
父親節
做父親的居然也有了節,真是奇事。大概是原子炸彈的感應力吧,否則這兩個字早已沒人顧問。想不到也有登報的命運,並且年年八月八日做紀念,定為父親節。世上許多做父親的不知有何感想,這一天僅僅是父親受兒女孝養的日子麼?是父親做牛馬解放的日子麼?還是徒然叫喊口號呢?
節是什麼東西我不知道。但是,竹有節,木有節(身上也有癤)。竹木沒有節便沒有勁,人事沒有節便沒有段落,氣候沒有節便沒轉變,可見節是好的。但身上骨節不靈或血氣阻閡生了癤子,又如失了禮節或一年三節債務的逼迫和禮分過節見不能缺少,正是苦難重重,那節又是壞的。
然而,做父親的天天是節,時時是節,沒一刻不是節關。管你好的壞的,都得過到死方休。並且,謹慎小心的做孝子還怕兒女們討厭,說老頭子處處節外生枝,使他們種種不自由,你想可憐不可憐?假如三百六十天中只有八月八日一天得到這一點空安慰,還有母親不願意吃乾醋,連這一點也不著岡,豈不可笑而又可歎!所以,做父親的真是天字第一號的大冤桶,這冤桶節是個無期徒刑。
這個節是有傳染病的。一到三十歲,大都十有八九是染上了的,一代比一代的更厲害。他們初做父親的不覺喜出望外,歡迎這牛馬的滋味。從此,牛馬套上了車子,走得慢了點,母親還幫他鞭策。一不小心就投向貪污作惡或漢奸的路上去,但根本不是父親的本願,是父親的不幸。
我做了父親了,我兒子也做了父親了,我的孫子也快要做父親了。但我二十歲以前真不知道孝是什麼事。你看“孝”字上半是半個“老”字,下面一個“子”字,原來人到了半老有了兒子時,吃了兒子的苦頭,才想到當初父親的苦楚;那孝的意思才發生出來,才悟到老子與兒子是分不開的。老的靠在兒子身上,兒子頭上先得頂著老的,一慈一孝,全在一個“孝”字上表演出來;分開了便不成其為“孝”字了。
今日是父親節。我正想個節制法,奉勸世人做牛馬也得有個節制,不必過分。而做父親的人也得向上看一看自己的父親,再向下對兒子也得有個節制。不可太溺愛了兒女,害他們終身,養成他們不孝。能把兒子身上的分出百分之一或十分之一對於父母,已是世間第一號孝子了。
人最癡不過的是父母。他最不放心是他的兒子,尤其是他死了之後。所以想盡方法要使他們不受苦,於教育之外又留下許多金錢產業。還不放心,想託付有人在自己死了後的照應。但是無人可托,個個不妥。只有自己的孫子關係最密,可以託付。於是向兒子商量,要教孫子如何孝順。但你做父親的先得有個榜樣給他。明知是假的,你先假做孝順,孝順我你必不吃虧,將來孫子學樣也會孝順你,我死了也瞑目了。這是做父親最苦的癡心。
現在物質文明,人情野鄙,倫理是快消亡了。人和人就靠“仁愛”兩個字來互相保障。與善人相交,處處放心安慰;與惡人相處,時時疑忌恐怖。一切人事都寄託在人的道德上。假如這個人連他父母弟兄都無情義,天性之薄,於旁人更可想而知的了。人既無人,但知有我,則貪心自然而熾盛。貪者必爭,爭者必殘,殘必兩傷,仍是害了自己。在家的孝悌是先練習一個“厚”字。生時的孝養,病時的侍奉,終時的喪葬,平時的祭祀,處處給榜樣予後代看。政府先要提倡,民德自然歸厚,此正是培植人才的根基。
一個國家全仗的是民氣,民氣要賴民德。這是天然的民權。民德一厚,民生自裕,民族自固。打倒“孝”字,即是希望人人不忠、個個不信,何異提倡姦污。所以漢奸的多即是打倒禮教的果。人人趨向功利,不知道禮義廉恥為何事。党政界感受到無人可用,社會上感受到無人敢托,連夫妻兒子弟兄彼此都不敢信任,爾虞我詐,還是個人的世界麼?既不是人的世界,自然要用血來洗滌,火來掃蕩。但究竟不是個個禽獸,所以也有個玉石之分。來個饑饉疫癘,有消滅有不消滅,有早有晚,有重有輕。
原子炸彈的發生是因為人的原子已腐爛了。人的原子是道義,道義的威力可以消滅原子炸彈,使他放不出來,所以不敢在都市上試驗,因為都市上盡是父親盡是兒女,即使對付敵人也多所顧忌。殺人者人恒殺之。痛快了一時,從此無刻不在疑忌恐怖之中。這便是道義的戰勝。況且有利即有弊,利大弊亦大。應悔多此一事!樹了許多敵,弄得神魂不安,天天吃雞尾酒也敵不了這個痛苦。何苦何苦!
佛說天下未亂之前,人民不講道義,不孝父母,六親不和,君臣疑忌,天災人禍就來了。
婚姻之禮
經雲:婚姻之禮廢,夫婦之道苦矣。此婚姻者,由文字起,至成婚大禮告成,乃至白首偕老止,禮皆不可廢也。其鄭重如此,原因夫婦為人倫之始,由夫婦而家庭,家庭而社會而有國。上以承宗繼祖,下以啟發後人。此正是對社會服務,對國家盡職;不是放棄家庭,出門做事,為社會服務也。
夫婦的融合,第一是緣。何以生在同時,而又異地相逢,不是夙緣,決不相會。第二是色。有緣的,不在乎色,也會要好的。第三是愛。愛有小愛大愛之別。小愛是一時形色,有時而衰,靠不住的。大愛是精神,以情意相交,處處體恤憐愛。即有不合處,大皆能原諒退讓,便是一生幸福。所以第四是情。但夫婦即是朋友,相處既久,就免不了有所誤會,然朋友可以不來往而斷絕,夫婦即不能。義之所在,法律上亦不輕許。因義的關係,愛情更可久長。所以情根於義。故第五是義。人而不義,則與禽獸無別。第六是敬。敬是互敬,各盡其禮也。所以第七是禮。
由今日大禮告成起,至白首偕老止,全仗此同心合作,外系於禮而敬,內感於情而愛。一生幸福,都在雙方各自的做法。所以叫做做人不是簡單的。彼此遇著快樂的事,勿過高興;遇著失誤的事,勿彼此埋怨;遇著惱怒的事,雙方先忍耐一下,過了一分鐘,就忘記了。即此無住功夫,就是成佛本錢。所謂不念舊惡,怨是用希。切不可爭意氣,講虛面子。各人的脾氣,應先預告。切不可因愛而求其同我一樣,反致情而不情。凡是誤會,都是過愛的反動。所以做男的,勿使女子有怨意。做女的,務使男子得安慰;飲食起居,以及家庭整潔,井井有條,使男子自然向內不向外,感情自然一日好一日;意外的非禮,也自然絕了。
至於家庭是具永久性的,儉樸方可久長,然不可鄙小。量小者定是福薄。寧可自奉儉,待人不可刻薄,但亦不可濫,這個幸福才能永久。及至寶貴得意時,又切不可驕慢于人,原是曇花一現。譬如一件新衣服,只三天新鮮,轉眼舊了。倒是舊的可以穿十年八年。總之,雙方要活潑,要漂亮,要仁厚,要合作,才是永久而美滿。照此做法,雙方感情定好,家業定然興旺,做事也有精神。即使受點苦,也沒有怨言。病痛也少了。生的兒女亦結實了。豈不美滿呢!
這篇道理不是專對你們二人說的。你們要發個大願,願普天下的夫婦都得和好圓滿,不圓滿的要改變作風,同具此幸福。你們先來做個榜樣。等到你們的兒孫結婚時,也把此同樣的說這一遍,才是真快樂。祝你們永久的夫唱婦隨,百年偕老,世世無極。
生日不稱觴之要義
人生百年,如白駒過隙,由少而壯而老,一彈指頃耳。故逢喜慶事則言賀,憂凶事則言吊。獨于生辰壽誕不言賀而言祝者,何也?以人生壽命隨其時而漸減,非可慶賀;但祝其長保康健,以至期頤而已,是不宜 於慶賀之例也明矣。原夫世壽之綿長,有二因焉:一曰夙世不殺生;二曰今生少氣惱。今欲再造未來長壽之因,須於因地下種,不宜大張筵宴,多所殺傷。故于舉行家慶之外,謀所以壽世之道,則過去于法施者矣!法施者,以佛法勸人,正其慧命,而同登無量壽域者也。人之壽命本有二:一者身命,上古增劫之世,有至八萬歲者,然終屬生滅;二者慧命,乃此靈覺智性,永無生滅,故稱無量。惟靈性為情欲所染,塵勞日眾,生命隨減。今之享大年者,情欲必淡,而少惱不耗其氣血,則生命自然而綿長。語曰“仁者壽”,洵不誣也。
施老伯母蔣太夫人壽八十矣。 太夫人為申浦望族,仁慈節孝,戚尙鹹欽,奉佛吃齋,老而彌篤。當二十余歲時得失眠症,垂五十年,百藥罔效。壬申春皈依 大愚法師授心中心法,日坐兩小時,其病頓失;今則滿八百余座,勇猛精進,心不退轉,每次禮佛,尚可百餘拜,腰腳之健,年少者恒歎勿如。今歲孟冬,同仁等擬公祝 太夫人壽,令嗣少補師兄仰承慈旨,不事鋪張,惟廣印權世文多種,為親友普皆祝福,同臻壽域,此書其一也。希世之讀斯文者,愛人以德,一回向其孝思,易俗移風,更推廣而流布,則壽世功德有勝於三千七寶之施矣!
民國丙子年十月世愚侄王驤陸頓首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