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講 大手印之見認知法身

by | 11 月 25, 2020 | 《大手印淺釋》

著者:元音老人

一、澄清粗妄,不擒不縱

我們現在回到恒河大手印上來,前面講到大手印是直接指示我們見到真心的實際法門。大手印是一真法界,是我們的真心,是無修、無整、無散亂的本體。但要進入大手印功境,起初也要經過一番艱苦的修煉。不做功夫,你就不能認識這離念的靈知即是當人的本性而成就大道。為什麼?大手印說了:

然隨境而轉之粗妄念,遮蓋自心本相。

什麼是隨境而轉的粗妄念?我們對境生心,攀緣不息,看見這個想這個,看見那個想那個,心裡總放不下來,亂七八糟、顛三倒四地胡思亂想,就叫粗妄。粗妄如烏雲蔽日,遮蓋我們光明的自心本相,所以,要斷除。粗妄不斷,功夫不上路。為什麼?你在座上盡是妄念顛倒,想這想那,在座下隨境而轉,攀緣不息,根本就不能見到自心本相,這是流浪生死啊!功夫如何上路,怎能成就大?

雖經直指,亦不能見,故當先使粗妄澄清。因示曰:最初令心坦然住,不擒不縱。

真心在什麼處,真心是什麼樣子,已經直接指示了很多次了。我們如果經過直接指示後,還是不能見到,說明我們妄心很重,那就應該做功夫斷粗妄。

開悟證道分先後,因此作功夫也分先後。怎麼分法?開始做功夫的時候,要把隨境而轉的粗妄斬斷。什麼是粗妄?看見這想這,看見那想那,對境生心,攀緣不息的妄想,叫粗妄。我們作功夫不睬它,一切放下,就是斷粗妄。粗妄斷了,還有細妄——就是我們腦子裡的一些意念。諸位作過功夫都曉得,當我們停下粗粗的妄念時,那些細的意念不知不覺地紛紛跳出來了,這跳出來的就叫細妄,這在法相宗裡叫“意”。法相宗所講五個遍行心所,任何人都有,一切眾生都有,即作意、觸、受、想、思,這是最根本的妄心。意,就是意根。它時時在動,如潛水魚在底層運動,而且動得很快,表面上看不見它動,但它遷流不息,沒有停息,此為微細、極微細的妄念。這極微細的妄念也叫微細流注,它最微細,湛不搖處,就如高速流動的水,看上去像是一點也不動了,其實它動得非常之快,非人眼目之所能見,要深入金剛薩埵定才看得見它,所以,粗妄斷了,還有細妄、微細妄、極微細妄,更何況我們初用功,只是做到身體不動而已。怎樣才能見到這極微細的妄念?我們只有安下心來打坐,先澄清粗妄,才能看見微細、極微細的妄念,從而將其斷掉,證見自心本相;所以,先要破粗妄。

如何做功夫?大手印這樣指示我們:“最初令心坦然住,不擒不縱。”做功夫一開始,先要讓我們的心很坦然,不要有住著,不要有煩惱,不要有拘謹,不要有束縛,坦坦蕩蕩,放下來。儒教講:“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戚戚。”小人心存利害得失,在心裡面轉圈子。患得患失,是故常戚戚。君子不患得失,一切都無所謂,所以坦坦蕩蕩。我們修法的人,是大君子、大丈夫,更是要坦坦蕩蕩,一切放下,坦然無住。坦坦者,平坦也,筆筆直直的,沒有彎曲,心無彎曲,直心就是道場;蕩蕩,就是把一切都掃蕩空盡,無所住著;是故坦然自在得很。大手印叫我們先要這樣做。

若不能如是,心裡有所執著,總是轉個不停,我們就要依法對治。如何對治?就是“不擒不縱”。擒者,就是抓住它,按住它;縱者,就是放縱它。我們既不要擒住它,也不要放縱它,任其自然。我們做功夫的時候,假如把念頭擒得緊了,一點也不敢動,慢慢地就死掉了。但也不是任它念頭起,不然就落入放縱,那也不對;念頭來了,我不理睬你,這才是不擒不縱。

其實我們修一切法,就是練就“不理睬”的功夫。念頭不是不來,不是不起。儘管來,儘管起,不理睬它,它自然就化除了。念佛也好,持咒也好,參禪也好,都要念頭來了不擒不縱。其實念頭是擒不住、壓不了的,它會來的,正如古德所說:風停浪猶湧。念佛的人,念頭來了,不理睬它,把佛號提起;參禪的人,念頭來了,不理睬它,把話頭提起;修密的人,念頭來了,不理睬它,把咒語提起。一心照顧佛號,一心照顧話頭,一心照顧咒語,妄念就自然轉化掉了。對於念頭,不是不讓它起,也不是放任自流,而是轉化掉,這是活的,不是死的。上次提到臥輪禪師的偈:“臥輪有伎倆,能斷百思想,對境心不起,菩提日日長”,那是壓念不起,是死的,不行!要不擒不縱——不理睬它才行。

妄念來了固然不好,但是你將它壓死了,就完了;因為妄念是真心生起的,猶如水起的波浪,你把妄念壓死,就像把波浪消掉水也沒有一樣,真心也就不活了。我們知道真心是活潑潑的,能具萬物,能生萬法,能起妙用的;你如真把妄念壓死,真心就變成土木金石,不能起妙用了。

土木金石是十二類生當中的一類。土木金石是無情的,粗看起來好像與我們人沒有關係,因為我們人與所有六道輪迴的天、人、修羅、餓鬼、畜生、地獄都是有情的,都是有情見、有愛情。人是有感情的動物,而土木金石是冥頑不靈,是死而不動的,看起來好像與我們不相干。其實不然,這十二類生雖然種類各別,但都是一靈真性,一真法界所變現,和我們人類同根同源,並非異類。佛性本來是真實不虛,能生萬法,具足一切妙用的靈根,但因我們執著外相被無明包裹,住境、粘情,造業受報,迷失了真心,就由一真分為內外二分。內真者,即我們自己的身心;外真者,乃外面的山河大地、日月星辰、草木叢林等種種東西,名曰身外之物。其實都是我們自己啊!因無明之故,取少分的地水火風,捆在肉殼內為自己,而將其它大部分的地水火風置之不理,認為是身外之物,於是有了十二類生。其實無論是有情無情皆同一根本,所以經云:“有情無情同圓種智。”無情也是我們自己啊!同圓種智者就是佛的智慧,就是一切種智,就是上能知道一切諸佛的法用(即一切諸佛的佛法,通通能曉得),下能知道一切眾生的因種。

現在做功夫的人有一點點小境界,耳邊有人告訴你,將要發生什麼事情,有什麼人來了,是什麼模樣的,這是耳報神告訴你的。但是,有的人自以為有智慧神通了,能預知什麼人要來、什麼事要發生,於是自鳴得意:啊!這多好,我有先知了。其實一點也不好!因為這是傳送鬼在作祟,你和他粘久了,就要被他利用、為他所害了。這個鬼怎麼來的呢?就是這個人活在世上時,專門結黨營私、助惡興訟,即幫人做壞事,助人打官司,謀財害命等,造了地獄罪,是故墮地獄受苦。地獄苦受完後出來了,他前世結黨營私、專門做壞事的習氣還在,而且還很重,所以,他就附人為自體,給人說一些未來事,因此,叫傳送鬼,不是什麼好東西。

我們做功夫,不要聽到耳邊有人告訴你什麼什麼事,就以為有神通了,這不是好事情,那是鬼啊!經裡就講了好幾種鬼,比如貪財的,生前喜歡鈔票要金子,越多越好,因貪得之故而造惡下地獄了,受苦完畢之後,他的貪習在,見什麼要什麼,遇到草木就覺得很好,以為是他自己。所以,就依附在草木上面顯靈作祟去了。據傳上海復興公園有個菩提樹靈得很,大家蜂擁而至,求呀、拜呀,什麼問題都解決了,很靈驗的,這就是依草附木的怪鬼作祟。還有好色的男女,因色是欲火,下地獄時被欲火燒,把這苦受完出來之後,因好色是輕薄的,所以,出來之後遇風成形,依風為體,是魃鬼,就是女妖。還有依大山、大水為體的,這是什麼鬼呢?是名魍魎,即邪見鬼。因為這些人前世裡知見不正,妄自尊大,自以為是,人家有不同意見,就耍陰謀、施詭計陷害別人,所以就下地獄。苦受完出來之後,因狂妄自大,故依日月精華為自體,抓住太陽、月亮的光,附在山上、水裡顯靈,所以大家都說這地方靈得不得了。像前段時間盛傳杭州有個潑水觀音,就是紫陽山上有塊石頭,平時看上去是一個光溜溜的石頭,什麼也沒有,但是澆上水,就顯出觀音像,人稱為潑水觀音。人們互相傳說這地方靈驗不得了,大家從四面八方來求取水喝,以治百病,其實這是以日月精華為自體的鬼。

可見一切鬼、神,乃至土木金石這些東西,都是我們自己啊!由此之故,是謂“有情無情同圓種智”。我們的佛性本是能夠知道一切眾生的因種,也能知道諸佛妙法是圓滿的、具足的大般若體。

二、無情說法

上次有人問,有情能夠圓滿種智,可以說得過去,無情怎麼會呢?無情的磚瓦木石它怎麼能圓成種智呢?它怎麼能成佛?今天,我再講一講。磚瓦木石都是我們自己的本性。是誰發現磚瓦木石呢?不是我們靈光照上去發現的嗎!這靈光是誰?就是我們的佛性啊!我們佛性的靈光所照之處,一切有情無情,山河大地,日月星辰,男女老少,飛禽走獸,都是佛性的影子,皆為佛性的顯現。你是佛,那麼你靈光所照到一切都是佛啊!如一個國家,我是國王,國土裡所有的東西,無一不是我的;同樣道理,你是佛,你的佛性光明朗照十方,遍虛空滿法界,無不為佛性靈光所照,所以,所有一切都是佛,無一個不是佛。但是,如果我們功夫做得不好,不知道靈活妙用,將念頭壓死了,就變成土木金石了。從前一座大山邊兩個做功夫的人,坐那裡一動不動,頭上、耳朵裡都長了青草,變成木頭、石頭了,就是做壓死念頭工夫的結果。所以,一切東西都是我們自己,都是我們的佛性,我們所看見的一切色相就是佛。因此之故凳子,椅子,桌子,檯子等等都是佛,無一不是佛。故云:鬱鬱黃花無非般若,青青翠竹盡是法身。花也好竹也好都是佛性之變現,都是佛啊!這個問題看起來很難懂,但是道理弄通之後並不難。下面講個公案討論這個問題。

從前洞山良价禪師也弄不懂這個問題,他到溈山祖師那裡去參問,他問道:“頃聞南陽忠國師有無情說法話,某甲未究其微。”溈山問:“你還記得麼?”洞山答道:“記得。”溈山說:“你試舉一遍看。”洞山於是舉其事。

“僧問:‘如何是古佛心?’國師答:‘牆壁、瓦礫是。’僧問:‘牆壁瓦礫,豈不是無情?’(牆壁瓦礫冥頑不靈,沒有知覺的,而佛是覺者,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牆壁瓦礫沒有知覺冥頑不靈,怎麼會是古佛心呢?照你這麼說牆壁瓦礫就不是無情了?這是那僧人的反問。)國師答:‘是。’(這句話深含妙意。因為有情無情同圓種智,因分別之故,就生出有情無情不同。如若不分別,一切聲色、山河大地、乃至飲食男女都在心性中圓,而無一法可得,又有什麼有情無情呢?因為有法可得,再去分門別類,愛憎取捨,從而煩惱叢生,輪轉不息。前面講過,我們的身體本是四大假合而成,也和無情一樣。只因真心被無明包裹住,變成了妄心,捆在有這個四大假合的殼子裡面,執以為自身,所以才有了妄知。否則,我們的身體豈不是跟牆壁瓦礫一樣嗎?但這僧人不解此理,故有如下疑惑。)僧問:‘還解說法否?’(因為佛是說法度生的,古佛會說法,無情既是古佛心,當然也就會說法了。此僧與我等凡夫一樣,總是落在塵境的所見所聞上,而不見能見能聞的性。)國師答:‘常說熾然說。無間歇。’(無情說法,不是間歇地一時說、一時不說,它時時時刻刻說,說法聲音很大,如猛烈燃燒之大火,說法無有停歇。我們往往都著在所見所聞上,不知道無說才是真說。聽到聲音了,就是聽到;沒有聽到聲音,就是沒有聽到。其實,沒有聽到聲音也是聽到!你聽到個沒有聲音嘛!所以,無說是真說,因大音希聲之故,最大的聲音是沒有聲音的。說有聲可聞,皆非真聞,因為你著在所聞上去了。聞性不在有聲與無聲。聲有生滅,故是假;性無斷處,故是真。)僧問:‘某甲為甚麼不聞?’國師答:‘汝自不聞,不可妨他聞者也。’(這是你自己不聞,因為你顢頇佛性,著在有聲可聞上了,不知道無聞才是真聞。進一步看,聞無聞者是誰?聽到了沒有聲音的是誰呀?你說你不聞,但它正在你耳根放光,你為什麼不知道呢?你聽到個無聲,難道不是聽到了嗎?聞個無聲,不是正聞嗎?聽到有聲時,你就跟著聲音起分別了,跟著聲音跑了。而這個無聲無分別時,正是你的聞性現前之時,是故是真聞。你自己不聞,不能妨礙那個能聞的啊!此為國師呵斥、指示、提醒那僧人。在這無聲可聞、聞性正聞之時,你卻說不聞,是你自己不機靈、不明白,可聞性還是了了分明地在啊!)僧問:‘未審甚麼人得聞。’(盡大地無一人不聞。誰不聞?誰無有聞性?但不執於聲響,阿誰不是聞性昭昭耶?可惜自家眼光不瞥地也!)國師答:‘諸聖得聞。’(諸佛、菩薩、羅漢、辟支佛等聖人能聞,凡夫聽不到。國師此答有漏洞,因為人人本來都是佛,法身無相,凡聖不立,哪還有什麼聖不聖呢?國師被這追得緊,且用此句權遮其眼目,卻被那僧識破,並進一步反問。)僧問:‘和尚還聞否?’(你自己能聽到麼?因為國師說諸聖得聞,此問直逼得國師有口難言也。若說有聞,即是自贊;若說不聞,則國師非聖、非師也。)國師答:‘我不聞。’(只能招供認罪。)僧問:‘和尚既不聞,爭知無情解說法?’(問得好,有力量,以國師之矛反戳國師,國師無處可避。)國師答:‘賴我不聞,我若聞,即齊於諸聖,汝即不聞我說法也。’(幸好我聽不到,假若我聽到了,我就是聖人了,你也就聽不到我說法了。僧此問本難回避,國師乃禪宗作家也,自有轉身之處,賴我不聞——巧妙一撥,化險為夷。然而,凡有言說,皆無實義。本來無法可說,本來也無人聞法。若還有法可說、有人聞法,那正是執著在人相、我相上了。所以國師說,汝即不聞我說法也,也是自謗。)僧緊逼道:‘恁麼則眾生無分去也。’(若是這樣,眾生就不能聽到無情說法了,成道就無望了?)國師答:‘我為眾生說,不為諸聖說。’(國師轉話鋒。)僧問:‘眾生聞後如何?’(這僧將國師盯得牢牢的:眾生聽你講過以後,會怎麼樣啊?)國師答:‘即非眾生。’(國師順水推舟將僧人的機鋒擋回,眾生若能聽到無情說法,薦取這不生不滅的聞性,那就超凡入聖了,所以說即非眾生。《金剛經》云:“眾生眾生者,如來說非眾生,是名眾生。”眾生?哪裡有眾生?一切眾生如夢幻泡影,都不是真實的。眾生之所以為眾生,就是因為不醒悟;假如當下一醒悟,即非眾生了。但是,在夢境當中不醒悟,不能不是眾生,所以說是名眾生。所以要趕快從夢境中醒啊!從前有人說:你說一切都沒有?比如我的耳朵被打聾了,耳朵聽不見聲音,但我這還是有啊!我的耳朵聾了這個現象還是有,不能空。他這是著相粘心不醒悟啊!趕快醒啊!不要做夢了。例如我們在睡夢當中被人打,或者頭被殺了,但一醒之後,自己卻沒有被打,也沒有被殺,頭還是好好的。你耳朵被打聾了,其實這耳聾是個虛幻的假象,就如同在夢中被打被殺一樣不可得,所以你不要著夢境,趕快空啊!趕快醒悟啊!醒之後什麼都沒有了!如關公被呂蒙殺頭之後,痛得大叫大喊:“還我頭來、還我頭來。”智者大師得知後就去度他,大師盤腿而坐擋住關公的去路,關公一看心想:這個和尚膽子真大,竟敢擋我的去路,給他點厲害看看。於是,呼——刮起一陣狂風,飛砂走石迎面打來,但是智者大師紋絲不動。關公心想:狂風飛砂你不怕,那我搬座大山來嚇嚇你。於是,一座大山鋪天蓋地壓過來,智者大師還是紋絲不動。這下關公佩服了:這和尚是真功夫啊!趕快上前頂禮。智者大師就給關公說法:“你在這裡喊還我頭來、還我頭來。你被人砍一個頭,就要人家還你,你一生砍殺了多少人頭?你能還給人家嗎?再說你頭雖沒了,但是你一點也不缺少啊!為什麼?因為你只不過丟失這虛幻的色身,但是你的靈知、真心一點也不缺少。”我們講過以空寂為體,莫認色身為體;虛空才是我真正的身體,軀殼不是真體,只是作為房子而已。以靈知為心,莫認妄想妄念為心,妄念、妄想不是真實的,是對境著相攀緣的東西。靈知之性,就是知冷知熱知痛知癢的知覺性,是不住相的,這東西無頭無尾亦無名無字。過去六祖慧能大師問大眾:“吾有一物,無頭無尾,無名無字,無背無面,諸人還識否?”神會出曰:“是諸佛之本源,神會之佛性。”六祖曰:“向汝道無名無字,汝更喚作本源佛性,汝向後去把茅蓋頭,也只成個知解宗徒。”靈知之性——本性是無相的、無有名字的,說似一物即不中,神會給它加個名字上去,早是妄念了。所以,我們莫認妄念為心,要認靈知之性。智者大師給關公就是說這個法:你覺得頭痛,就是妄想心執著,你軀殼已壞掉了,已經沒有了,還有什麼痛啊?心一空,你就大放光明,佛性朗然,還有什麼痛不痛的!關公被智者指點後明悟了,於是發心做佛法的護法神。所以,眾生只要夢醒,薦取不生不滅的本性,那就超凡入聖,就不是眾生了。因此,聽南陽忠國師說眾生聽聞無情說法之後,即非眾生了。)僧又問:‘無情說法,據何典教?’(無情會說法,未曾聽說過,有根據嗎?出自什麼經典?不會是你自己編造的吧?這僧粘著國師不放。)國師答:‘灼然,言不該典,非君子之所談。汝豈不見《華嚴經》云:刹說、眾生說、三世一切說。’(國師說你這樣說當然很對,如果無情說法沒有根據,沒有依據經典,那就沒有任何意義,也不是君子所言了。隨後舉出經典,《華嚴經》云:刹說、眾生說、三世一切說。即一切灰塵、一切國土都在說法,一切眾生即包含一切,不管是有情世間,還是無情世間無不在說法,過去世、現在世、未來世三世無不在說法啊!)。”這是南陽忠國師對那和尚的開示,洞山禪師不理解,所以把這個公案講給溈山祖師聽。

溈山聽了之後道:“我這裡亦有,只是罕遇其人。”這樣的無情說法,我這裡也有。要遇到根器相當的人,才能相機相契,所以說“罕遇其人”。洞山良价誠請道:“某甲未明,乞師指示。”溈山把拂塵一舉說:“會麼。”這就是無情說法,你能領會嗎?無情說法無有聲音,但不是不說法。如花開花落,就是無情在說法。花是無情,花開了很嬌豔美麗,可是沒多久就凋謝零落了,這是說什麼法?這是說無常法。河水“嘩、嘩——”淌過去,流水無住,它不停留,今天這麼流過去,明天也這麼流過去,永不停息。這流水告訴我們:萬物的假相在變化而實體未嘗變易。蘇東坡懂得其中的道理,他說:“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流水是無情,但也在說法。所以無情時時在說法,不是不說法,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所以,溈山將拂塵一舉,意思在問舉拂塵的是誰呀?不一定開口說話才是說法,這一舉就是說法。

但是,洞山良价還是不明白、不理解,所以他說:“不會。”洞山老老實實地承認自己不明白、未領會。其實,這個時候是最親切的了。因為你會了、理解了就是情見,就有道理可得了。相反,在你不會的時候,正是一念不生之時,立刻迴光返照,這是什麼?當下就見性了。可惜洞山總以為還有個道理在,會錯了意,錯過了機會。洞山接著說:“請和尚說。”溈山說:“父母所生口,終不為子說。”由父母所生的這個肉身嘴巴,始終不能對你講。何也?因為任你千說萬說,總是說不到。這是語言說不到,思維不能及的,即“言語道斷,心行處滅”,說了即不中,知道了即不是。溈山在這裡暗示洞山,無說是真說,無聞是真聞,這就是無情說法。遺憾的是此時洞山仍顢頇不明白。人們往往執著見聞覺知所相對的色聲香味觸法六塵境界,即執在這個所見所聞上,那麼,無所見無所聞就不是了。豈不知,這無所見無所聞的能見能聞的真性,是從來不間斷的,是沒有相續痕跡的,是如如不動的,故佛性又稱“如如”。由此可見,人們妄想執著的習氣是多麼濃厚深重啊!

此外,溈山禪師的“父母所生口,終不為子說。”還有另一層意思,即功夫只有自己做,佛性要自己悟。古德云:“從門入者不是家珍。”從耳朵聽進去,是從門入,因為六根門頭都是向外的。從耳朵聽進去的道理,不是你自家的寶貝。要自己悟到才真。叫我給你講,一點好處也沒有,你將來會怨我的。

說到這裡我想起香嚴祖師來,他同樣也遇到這個問題。香嚴祖師和溈山祖師同是百丈祖師的弟子。香嚴祖師對佛經很熟,如有人問法,他常常是問一答十,自己以為很了不起,在心裡自許道:我智慧如海!但在百丈在世時卻參禪未得。百丈圓寂後,只好到他師兄溈山那裡去參禪了。溈山對他說:“師弟啊!我聽說你在百丈先師處,問一答十,問十答百。”他忙說:“不敢不敢。”溈山說:“那是你聰明伶俐,意解識想,生死根本。我現在有個問題問你,你給我答覆答覆看。”他表面上輕描淡寫地問:“什麼問題呀?”心裡卻說:“有什麼我還答不出來的問題,哼!”溈山說:“我不問你別的,只問你父母未生你時,如何是你的本來面目?試道一句看。”香嚴祖師聽後,心裡竟一片茫然。於是,歸寮將平日所看過的經論文字,從頭到尾翻閱一遍,要尋一句來酬對,最後是一無所得。自歎道:“畫餅不能充饑。”於是屢次乞求溈山說破。溈山說:“我若說似汝,汝以後罵我去。我說是我的,終不干汝事。汝還是自己去參吧!”香嚴祖師於是將平昔所看文字燒光,辭別溈山自己去參究。早也參晚也參,行住坐臥時時參。一天在地裡除草,一鋤頭下去,鋤到了石塊,把石頭拾起來,隨意一扔出去,擊中竹子,“啪”的一聲,忽然醒悟,打開本來了。於是回去沐浴焚香,遙禮溈山師兄。贊道:“和尚大慈,恩逾父母。當時若為我說破,何有今日之事?”

所以說功夫要自己做的。因此,溈山祖師對洞山說:“父母所生口,終不為你說。給你講了,沒用處,要自己參才行啊!”洞山良价禪師開悟不了,他感到機緣不投,於是又問:“還有與師同時慕道者否?”溈山於是指示他去參雲岩禪師。

洞山辭別溈山直往雲岩處,將前面無情說法的公案舉說一遍,然後問雲岩禪師道:“無情說法,甚麼人得聞?”雲岩禪師答:“無情得聞。”南陽忠國師說是“諸聖得聞”,雲岩禪師卻說無情得聞。其實,清淨心空就是聖。聖凡也不立,一切都沒有,物物頭頭皆現妙色身、發廣長舌宣流法音。熾然無盡說,無窮無盡說,無情就是這樣說法。那如何是“無情得聞”?意思就是你把情見泯滅了、除盡了,不著一切聲色塵境,你就能聽得見無情說法了,就能悟見本性了。

我們曾經講過,人有兩個壞東西,一個情,一個想。假若妄情、愛情斷了,那就好了。為什麼呢?因為情由愛生,愛能生水,水性下流,不能升天,故須斷除。比如我們遇到愛吃的東西,就產生口水;假若我們親愛的人要離開了,或者出遠門了,眼淚就不禁流出來;假若親人死了,更是哭得傷心;至於男女相愛那更不要談了。水性為潮濕,不管什麼水都是潮濕的,而且是向下流的。所以,愛情的“情”字是向下沉的,假若我們要生西方極樂世界,要飛升才行,向下沉就無望了。因此,要把情見斷光。愛情不斷光,生不了西方極樂世界,所以情是壞東西。想,就比較好一點,這想不是胡思亂想,胡思亂想還是情。因為我們有了情之故,才胡思亂想。比如我們愛什麼人,就想方設法把這人弄到手;假若這個人有了對象,那就想個辦法把她對象取消掉,然後把她弄到手。你看那些戲劇、小說都是這樣子寫的,不如此不成戲劇、小說了。這是造業啊!造業要受報的。胡思亂想其實是情愛,還是不行的。

那麼,這想是怎麼回事呢?就是密想修行之法,即想我們要怎麼樣子脫開這有情之界,證到本來面目,或是想西方極樂世界,心繫西方,用功念佛這就比較好。但是說到究竟處,想與情同樣是不行的。為何?沒有情怎麼有想,沒有想怎會有情,情、想不分離也。《楞嚴經》講,假若我們真正密修觀想,七識能夠離開我們的形體,或是化作所想像的東西,叫做純想即飛,但還沒有真清淨。真正清淨了連想也沒有。假若還有佛可念,那還未真淨,真清淨了什麼也沒有,那才是常寂光淨土。但是我們念佛求生西方也不能要求太高,能生凡聖同居土也就可以了。所以念佛念到情斷了,純想就飛,就能往生西方,並非難事!用功時只專想生西方極樂世界怎麼好,阿彌陀佛怎麼樣光明,怎麼樣接迎我們,到圓寂飛升時,自然顯出西方的聖境來,看見阿彌陀佛、觀世音菩薩、大勢至菩薩及諸菩薩來迎接,我們就飛生到西方去了。純想即飛,是念佛淨業成熟的善根顯聖境。我們現在說淨土只說一個西方,但是《楞嚴經》說的是十方淨土,隨緣往生,不單是生西方淨土。由此可知,要想生淨土,非把這愛情、妄情斬盡不可。

所以,有成就的修道人都是無情見的,你有情就不行。什麼叫菩薩呢?這是梵文菩提薩埵的簡稱,譯成漢文是覺有情,就是先把自己所有的情見都覺破,不著一切聲色塵境,明悟自性,才能幫助他人覺破迷夢,掃盡妄情,同出苦海的意思。因此雲岩禪師說“無情得聞”。

洞山緊緊追問道:“和尚聞否?”洞山到現在還是顢頇一個。雲岩答:“我若聞,汝即不聞吾說法也。”和忠國師如出一轍。我假如聽得見,我就不給你說法了。為什麼?首先,我若聞,即齊於諸聖,諸聖報化非真,亦非說法者,諸聖正法身無說無聞的,我若聞,即與佛菩薩一樣成道了,凡也不可得聖也不可得,凡聖都不住,一切都無有了,你還能聽我說法嗎?注意!一切都無有,不是斷滅空。而是有而不住,即說而不說,不說而說,不是死執不說話,更不是執有所說。一切施為,皆是虛設,佛也沒有,連佛之一字也是方便的假名!假如還有諸佛向上事,佛就不是佛!所以,我們不要住相,真正成道是一點都沒有。其次,我若聞即同無情,無情以不說為正說,非有言說,那你今天又怎能聽我說法呢?再者,我若聞,即著聲塵,有所住著,法見未除,如何為人師?所以我不聞。無聞才是真聞!也就是“無言說”,無言可說了。你要好好領會言外之意啊!你只理解有語言的法、可說的法,你現在聽到我所說的這些話,都是有言說的,都不是真實的。而今我為你這樣說,是要你領會到言外之意,會意於言外,從而明見無說的真說、無聞的真聞啊!但是,洞山還是不領會,又問道:“某甲為甚麼不聞?”他問雲岩:“無情說法我應該聽見,我為什麼聽不見呢?”他還是執著在聲色塵境上,這樣追逐有什麼意義呢?為什麼不反聞聞自性?就在你面門上放光啊!這豈不是你在自然聞、無聞聞麼?!世人都是這樣顢頇,太可憐了!此時,雲岩也像溈山一樣,豎起了拂子。要是洞山抓住這一時機,反問自己,這個看見豎拂的是誰?!就在這裡猛著精彩,也就當下開悟了。可惜許,又錯過也!雲岩問:“還聞否?”豎起拂子雖沒有聲音,沒有話說,但是,大音希聲,真真切切,如雷貫耳。為什麼?因為無聲之聲是最大的聲音,這就叫大音希聲。

我們人往往都執著在有聲可聞,在有聲可聞處去領會。但是你要真正見性,就不能執著在有聲可聞處。因為有聲無聲,不過是聲音的生滅,而我們的聞性是無時無刻不在面前放光,它是沒有間隔、沒有連續的。所以,古德云:“夾岸桃花風雨後,馬蹄何處避殘紅。”一條小道的兩邊,種滿了桃樹,經過一番大風雨後,小道遍地都是桃花瓣,騎馬走過此處時,馬蹄怎能避開遍地的花瓣,而踏不到呢?意思是說,佛性時時處處都在作用,它無時不在、無處不在的,你能避得開嗎?所以,不要在有相無相、有聲無聲上分別。我們見不到光明時,卻見到了黑暗,見暗還是有見。我們聽不到聲音時,則聽到了無聲,聽到了無聲還是聽。這豈不就是見性和聞性不生不滅的證據麼?

可惜,洞山答道:“不聞。”他著在了聲音上,因為沒聽到聲音,所以不聞。這就像俏媚眼作給瞎子看,他當面錯過,太可惜了!不過,我們要說,虧得他不聞,如果有聞,又著在相上,不聞則是真聞。雲岩說:“我說法汝尚不聞,豈況無情說法乎?”我對你這樣說法,豎起拂子,雖然沒有聲音,但還有舉動,這樣你都不聞、不領會,何況無說無動的真說真動呢?世人都是如此的愚癡,都著在所見所聞的色聲惑業裡面,從來沒有回光一瞥,薦取這個能見能聞、能說能動的性。這個性就是本來真佛!甚至誤認為聽不到聲音就是無聞,不見光影色相就是無見。豈不知這個見性聞性時時刻刻都在面門放光,從無遮掩、從無間斷。即便是在無聲無聞、無相可見時,依然還是見、還是聞。因為你聞到個無聲還是聞,見到個無相還是見,怎麼能說無見無聞呢?

洞山接著又問:“無情說法,該何典教?”和前面公案裡那僧人問國師一樣。雲岩禪師答:“豈不見《彌陀經》云,水鳥樹林,悉皆念佛念法。”這時洞山良价禪師猛然有些醒悟了,終於由有聲悟入無聲了,總算是會到了、悟到了,他脫口說了個偈子說:“也大奇,也大奇,無情說法不思議,若將耳聽終難會,眼處聞聲方得知。”真奇妙呀,真妙怪!無情能說法真是妙不可言、不可思議,真是使人想像不到啊!無情會說法嗎?會!你若用耳朵去聽,是不能理解的,因為無情說法是沒有聲音的。用眼睛來聽,才能領會到其中的奧妙。眼睛聽不到聲音,但沒有聲音正是妙聲。由此可見,洞山禪師會了有聲,而且從有聲會到了無聲,但還沒有會到無聲就是有聲、有聲就是無聲,還未徹底究竟。

從聲音悟道的公案還有很多。茲再舉一例:昔圓悟勤禪師在五祖演禪師會下做侍者,隨演禪師參禪。一日,有讀書人來參五祖演,五祖演對來者講:“若問及自性、法身,你少年時曾讀過‘小豔詩’麼?詩中有兩句與之很相似:‘頻呼小玉原無事,只要檀郎認得聲。’”意思是頻頻呼“小玉!小玉!”小玉是丫環,小姐叫她何事?無事。那為什麼喊?目的是要她的情郎聽到這呼喚聲,知道她在這裡。也就是有意給她的情郎傳個消息,因為他認得她的聲音,聽到呼喚,就曉得她在這裡了。這是假詩以說禪。借用這首詩來反問一下,這呼喚聲是由誰發出來的呢?又由誰聽到的呢?這一切豈不是自性的作用嗎?豈不都是真性的顯現嗎?五祖演禪師引用這首小豔詩,蘊含深意。本來一切色相、一切聲音都無意義,都是空華水月,都是不可得,合了第一句“原無事”。但是,所有的一切都是自性的作用,都是真性的顯現,合了第二句“認得聲”。這旨在啟發我們大家認識自己的本來面目。圓悟勤在旁邊聽到了這個話,立刻有所醒悟。他走出方丈室,恰好這時有只大公雞在柵欄上“喔、喔”長鳴。圓悟勤一聽,猛然觸動了靈機,觸著剛才五祖演所說“只要檀郎認得聲”的“聲”字,忽然大悟!這不是聲嗎?這就是自性的顯發,一切影子都離不開鏡子,離開鏡子哪裡還有影子呢?一切的一切都是真性的作用,都是真性的顯現。

通過上面對幾個公案的講解,我們就不要把眼處聞聲錯解為特異功能了。我們不少修道人就是喜歡神通,往往誤以為耳朵能夠看字,眼睛能夠聽聲音,六根互用發神通了,才能聽見無情說法。殊不知無情說法是無說而說,不是有個微細的聲音,等你不用耳朵聽、不用眼睛看時,才能聽到的。眼處聞聲不是特異功能,洞山禪師的“眼處聞聲方得知”,是叫我們不要住在耳根上,而是要我們於無聲可聞、妄念不起處、觸景生情處,迴光返照、心領神會這一念不生、了了分明的靈妙真心即是也。認識自己的本來面目,明白一切的一切都是真心的作用,都是真心的顯現,那麼,我們就能理解“無情就是有情,有情就是無情”了。山河大地、日月星辰、牆壁瓦礫等等就是我們自己喲!為什麼呢?山河大地等不是在虛空當中嗎?它能出虛空外嗎?不出。我們真心和虛空一樣,虛空有多大,我們的真心就有多大。真心遍虛空盡法界,十法界都在我心裡,虛空的一切東西都在我心裡,那麼山河大地等也不出我心之外了。《左傳》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我是佛,它們也是佛,都是佛!所以“無情就是有情,有情就是無情”!再說,無情就是地水火風!如地球就是由地水火風四大組成,地球在轉動,有自轉、公轉,動就是風;地球有地殼,地殼是堅硬的,是地大;地球表面、地下皆有水,是水大;地球核心部分是熾熱的熔岩狀物質,地表上常有火山爆發,這是火大。地水火風都具足,地球是地水火風四大種性合成。種性者,能生起東西的叫種,故四大種性能生起萬物。我們的佛性具有地、水、火、風、空、根、識七大成分,故叫七大種性。世間一切事物,都是這七大種性生起,“有情無情同圓種智”。所以,無情就是有情,有情就是無情,無論有情無情都是我們自己。既然都是我們自己,還有什麼有情無情之分呢?明白了這個道理,就知道桌子也是佛,椅子也是佛,磚頭也是佛,瓦塊也是佛,無一不是佛。一切有情無情都是佛啊!

我們舉公案討論了無情就是有情,“有情無情同圓種智”,但是還有不少人仍不十分理解,因此,有必要再講一講有情無情為什麼是一樣的,在哪些地方是一樣的,作如下總結。

第一點:一切無情皆妙明真心之物,真心即佛心,所以無情即是有情。真心並非如我們妄心所想像那樣,被無明遮住,縮在軀殼裡那麼一點大。當你做功夫打開來之後,就發現它原來是盡虛空遍法界的,虛空有多大,真心就有多大。雪峰義存禪師講:“真心與古鏡相似,虛空有多寬、多大,古鏡就有多寬、多大。”為什麼說似古鏡呢?古鏡之意指非今世才有,比作我們的真心是無始以來就有的。又為什麼比作鏡子呢?因為鏡子能照萬物,萬象森羅能在鏡中顯現,我們的真心也是這樣,朗照大千,量周沙界無所障礙的。沙界者,即無量無邊的世界,多得如恒河沙一樣不可數。虛空中世界多得很,現在科學證明有外星人,如太陽一樣的恒星也不止一個。科學越昌明,則越能證明我佛所說的話是真實不虛的。我們真心如虛空一樣,所有的世界都在我們心中;世界在我們心中,無情不是在我們心中嗎?如我們造的房子是無情,它在地球上,地球在虛空中,那麼房子不是也在虛空中嗎?所以,一切無情就在我心中啊!由於在我們的心中之故,因此說我們真心神具萬物。萬物在我真心中,真心即佛心,萬物不是佛是什麼?故說無情有情無有分別。為何要弄明白這道理?因為明白了無情即有情,心量就廣大,能容萬物,而不再著相搏取了,這樣做功夫才容易進步,是故我們對無情就是有情要有正確清爽的認識,這是第一點。

第二點:一切無情無非是四大組成,而四大是真心的元素種子。比如地球是無情,也是由地、水、火、風四大組成;大樹也一樣,由四大組成,也是無情,它們都沒有情愛。地球運動有自轉公轉不是風大嗎?地殼是硬的,這不是地大嗎?地面上有海洋,地下有地下水,這不是水大嗎?地心裡有火,像火山爆發,火就出來了,這不是火大嗎?所以都是地、水、火、風。樹也是如此,樹搖擺不停不是風大嗎?樹幹是地大,你把樹皮剝去,水就出來了,就是水大,樹本身有火性,可以燃燒,不是火大嗎?所以都是四大所成。而地、水、火、風四大是我們佛性的基本元素,是四大種性。種性是能生起東西來的種子,如稻種、麥種,稻種種下去長出稻子,麥種種下去長出麥子,所以種子即能生能長之意。因此我們的佛性是萬能體,一切東西都是它創造,一切東西都是它發明,一切東西都是它顯現,所以一切東西都是我們的佛性啊!不要認為它們是身外之物,都是我們自己啊!

第三點:無情是誰發現的呢?是誰作成的呢?若離開我們的佛性就不能發現,譬如這裡有一棵樹,樹上有一朵花,我們不去看它,誰能知這樹上有花。那麼是誰看見花呢?是不是眼睛?不是眼睛。現代科學家也明白看見東西不是眼睛,而是大腦的作用,因為假如大腦不運動,眼睛就不能起作用,就看不見東西,但是科學家只知道大腦能使六根起作用,而不能進一步知道大腦自己也不能起作用。因為大腦神經只如電網,要起作用還需輸進能量(電),假如沒有能量(電)輸進去,大腦就沒有動力,就不能起作用。就像電燈,電能不來它就不能亮一樣。能量是什麼呢?能量就是我們的佛性,佛性離去,大腦雖在卻不能起作用,所以我們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是佛性的妙用,離開了佛性我們就不能起作用了。因此,我們眼能看見無情,是佛性顯現,而無情也是佛性成就的。為什麼呢?比如我們起個思想:這花怎麼種,怎麼來培育呢?於是鑽研栽花的技術,小心栽培,花就開得茂盛了,這不是我們佛性的作用是什麼?假如一個人,佛性離開了,他身體就像石頭一樣,還會動腦筋?手腳還能動嗎?還能培育花朵嗎?房子是誰造成功的?是人造的。工程師、工匠、泥水匠離開佛性,他們大腦還能運轉,手腳還能動彈設計圖紙建造房子嗎?所以一切無情也是我們佛性顯現的,是佛性造成功的。因此之故,離開佛性就沒有一切無情。無情離開了佛性,還會有嗎?絕對沒有了。因此,無情就是有情,也就是佛性。這些無情就像鏡子所現的影子一樣,鏡子就像我們的真心佛性。我們的真心佛性是大圓鏡智,它朗照十方無有障礙,十方世界無所不顯、無所不見。鏡子照物只是比仿而已,不足以形容大圓鏡智。看到面前這些東西或者眼前所發的光,這就是大圓鏡智嗎?不是不是,還差得遠呢!鏡子能現影子,心鏡能照萬相,影不能離鏡。影子能離開鏡子嗎?離開鏡子,影子就沒有了。影子離不開鏡子,相離不開心;離開了心,相就無處顯現了;沒有影子,就不成鏡子,同樣,離開相也無從顯現真心。真心無相可見,必由事相來顯。因此真心能夠成就萬物,反過來萬物顯現真心,心、相就是這麼微妙。因此之故,心就是相,相就是心,影子就是鏡子,鏡子就是影子,所以無情就是有情,這是第三點。

第四點:無情本來就是佛性,只為無明不覺之故,妄認四大少分為我身,遺棄了絕大部分四大以為是身外之物,判為無情,故有有情無情的妄想分別。從以上所析的實例來看,一切無情本來是佛性所顯現,眾生只是因為無明之故,不知不覺地取少分四大(地、水、火、風)為自己色身,將百分之九十幾的四大(地、水、火、風)遺棄在外面了,認為是身外之物,於是就分別這是有情,那是無情,其實一切都是自己,這是無明之咎啊!所以,我們如果用功得力,把無明打破了,就能體會到這山河大地,草木叢林無一不是我們自己。以我為主,你們及周圍一切都是我心中的影子;以你們為主,這一切都是你們心中的影子。有句話說得好:眾生各具法界全體。什麼是法界全體呢?法界就是一真法界,也就是真心。一切都具足,不缺少一絲半點就叫全體。全什麼呢?全眾生各具,眾生不妨各具。你是你、我是我、他是他,張三是張三、李四是李四,各具什麼呢?各具法界全體,就是每個人都有真心,不缺一分一毫。比如說你鏡中有我,我鏡中有你,互攝不礙;又比如房間有不少盞電燈,這盞燈的光與那盞燈的光,光光相融,光光相攝,互不相拒。由此可知,無情有情是一體,只因我們無明不覺,而妄生分別罷了。無明打破了,就能真正體認真心的妙用,就不會將無情視為外物了。

第五點:無情是土、木、金、石,若我們用功用得不好,把妄念壓死了,那就變成無情了,變成土木金石了,土木金石是我們十二類生當中的一種(《金剛經》說十類生,《楞嚴經》說十二類生)。有人說六道輪迴都是有情,跟無情毫不相干。其實你用功不好,或做外道功夫,壓死了,也會化成土木金石,變成無情的。所以,這樣看來有情豈不是無情嗎?

所以,明白山河大地、男女老少、有情無情都是我們佛性的顯現,都是我們自己這個道理之後,做功夫要空靈無住,不擒不縱。不擒,即妄念來了不是壓住它不許動,而成土木金石;不縱,即不放任妄念讓它瞎起,而流浪生死。對於妄念既不壓也不隨,讓你來,我不睬你。妄念不是沒有,而是有的。歷劫多生形成的妄念,你想一做功夫妄念就沒有了?談何容易,做不到的。所以,我們做功夫先斷粗妄,粗妄即是我們對境生心而產生的妄想。如何息掉粗妄?即我們要曉得境界不可得,都是自性顯現的影子,我真心是鏡子,其他那些都是影子,要抓鏡子,不要抓影子。不著影相,真心不動,妄念就不起了,粗妄就息了。若粗妄不息,你在那裡打坐是白坐。比如打坐時,想到我的兒子如何如何,女兒怎樣,就坐不好了。若再浮想聯翩我的鈔票怎樣花,該買什麼東西,那裡的東西好便宜,某某人好某某人壞等等,這樣你還能坐得好嗎?就坐不好了。

粗妄要息掉,心中的影子不去管他,鏡子中的影子是拿不到的。可能有人說:鏡中的影子拿不到,但是現出來的東西我拿得到,你看這筆我拿到了。唉!你是在做夢,那是夢境啊!在夢中的東西也的確像拿到,好吃的東西也吃到了,跟好朋友談得很開心,見到冤家對頭很驚慌害怕,但夢醒之後,什麼都沒有。我們現在就是夢境,你不要著相,所有的一切都拿不到。一息不來時,什麼也帶不走,與其將來不得不放下,何不趁早放下而省卻幾分心力呢?你想醒過來(覺悟),就要做功夫了。念佛的人與持咒的人,須專心繫念,把妄念斬斷了,將身心世界齊消殞、都化空,只有了了的真心現前,那時如睡覺做夢醒過來一樣,夢中的所見所得的一切都空了、都沒有了,還有什麼東西可拿嗎?所以現在的相都是影子,不能去求啊!因此,現在有必要跟你們講清楚,讓你們明白有情就是無情之理,不要去妄想分別了,放下來、放下來。無情就是有情,有情就是無情,還著什麼相?

倘若真的死心踏地,用功上座時就容易入定。粗妄斷了,細妄還要來侵犯,不要怕它,也不要壓它,只置之不理,妄想斷處,真心就顯現了。“生滅滅已,寂滅現前”,這就是涅槃。不生不滅是涅槃,生生滅滅是妄心,妄想妄情都滅光了,這不生不滅的佛性就顯現了。修法坐不好是什麼緣故呢?這要自我反省了,我們的心還粘在什麼地方?為什麼還要粘著它?趕快放下來呀!一切都是我們心中的影子,你還粘著它幹嗎?不可得啊,是假的、是空的,放掉!你果真一放,念佛也好,持咒也好,就能所雙亡,根塵脫落,自然佛性顯現開悟了。見性不見性,不要問人,自己體味。開悟的至味猶如啞子作夢,無法向人訴說,但心中明白。

我再三地講述有相無相的問題,力求把它講清講透,目的是要大家見地正,也即是大手印首立見宗的要義。以知見為宗者,佛法之中心也。知見正,識得佛性是什麼,才容易下手作功夫;不認識佛性,不免盲修瞎煉,因此,大手印不是有個手印與咒叫我們修,而是先講見宗,矯正知見,認識佛性是什麼。

綜上之所討論,我想大家已經弄清了無情為什麼就是有情,一切無情為什麼就是佛,“有情無情同圓種智”這些問題。真正理解明白了“有情無情同圓種智”,那麼,如果有人問你:如何是佛,就不致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只隨便舉一樣東西就行了。天上地下、日上月下、窗裡窗外,花明柳暗等等,這些無情都是佛啊!信手拈來,皆成妙諦,多少便當。

上面講了無情說法,無情怎麼說法?我們講了一層道理,就是有言可說的法、有聲可聞的法,都不是正法。正法是無說的,“言語道斷,心行路絕”,即言語說不到,思想想不著,有言有說的法都不是正法。我們雖然聽不見無情說法,但它正說法,大音希聲之故。無說真說,無聞真聞,聽到聲音那不是正法,所以說“若將耳聽終難會,眼處聞聲方得知”。你可能心裡有疑問:聽不到聲音,怎麼說是無情在說法呢?因為真正的妙玄奧意是無法表說的,只有意會、神知。若住在言說上,就會不到真義了,故云“若將耳聽終難會”,不要住在聲音上啊!妙意是聽不到的,“眼處聞聲方得知”。為什麼?這無情說法是觸景生情,心領神會,無聞而聞的一種心開意解的微妙神境。做功夫參究到無說、無聞,妄念不起處,就能觸景生情,領會個中奧義。正如洞山問他的兩位師父:無情說法你能聽到嗎?兩個師父所答一樣:我若聞,你就不聞我說法了。意思是真正的聞是無聞,假若能聽到,我就著相了;我著相了,就沒有說法的資格,就不能給你說法了。上次就講了這層意思,我們還可以再補充。諸佛的正法身是無說無聞的,報化身不是真佛,是有說有聞,所以“報化非真佛,亦非說法者”,有說有聞,著在言說上還行嗎?正如剛講的。假如我有聞,我就同於諸佛了,我就是諸佛了,諸佛正法身是無說的,那我就不能在這裡說法了;我若能說法,那就不同於諸佛了,這又是一層意思。我們凡夫時時刻刻都在著相,眼睛看見什麼東西,耳朵聽到什麼聲音,便還以己之見分別好壞美醜;真正見性的人,在一切聲色當中,儘管見無所見,儘管聞無所聞。假如一住聲塵,一住色相,那就變成為凡夫了。所以說我若聞就不能給你說法了。我若聽見就著相了,著相了還有資格給你說法嗎?就不能了。下面我再把祖師言語中暗含的幾點意思歸納一下:

第一點,我若聞,就著聲塵,有所住著,能所相對,法見未除,即非道人,就沒有資格說法了。

第二點,我若聞,即同無情,無情以不說為正說,非有言說,你便聽不見我說法了。

第三點,我若聞,即齊諸聖,而諸聖的報化非真,亦非說法者,諸聖正法身是無說無聞的,我今為你說,只是方便接引而已。

三、曹洞五位君臣

我們講這些道理就是讓諸位明白,色聲都不可得,時時空淨其心,保養真心。不保養真心是成不了道的。要保養真心,首先要知見正,見到真心本性。為什麼要這樣呢?我們可以用禪宗來印證。有人要問:我們講的恒河大手印是密宗,怎麼用《五燈會元》的禪宗公案來印證呀?因為密宗講的道理和禪宗、淨土宗完全一樣,無二無別。大凡佛法所有的宗派,名相雖有不同,而至理俱是一樣,故淨就是密,密就是禪,禪就是淨,都是佛所說的成道之法,只是用的工具不同而已,證得的道果無有二致。恒河大手印是密宗最上乘的密法,與禪宗太相近了,所以必要用禪宗的道理來印證。禪宗五家中的曹洞宗所說和密宗最相應。曹洞宗講五位君臣,講五個位置,讓我們由凡夫知見而開佛知見。開佛知見,就是見道位,進一步是修道位,修道位之後,就是證道位,證成功佛果。五個位置有三個漸次——見道位、修道位、證道位,和大手印所說一樣,大手印首先也是見道位。

曹洞宗是怎樣來見道的呢?它講正位偏位,正位表示體、空、理,偏位表示用、色、事。

第一個位置: “正中偏。 三更初夜月明前,莫怪相逢不相識,隱隱猶懷舊日嫌。” ——此為凡夫位。凡夫就像“三更初夜月明前”那無月亮之夜晚,一片漆黑。何故?因他不知佛性為何物,只認取外面的色相,被無明遮蓋,其心一片漆黑。“莫怪相逢不相識”,我們大家時時刻刻都在佛性當中,與佛性時時相見,就是不認識。我們大家在飲食起居日用當中,不是佛性起作用我們怎能動彈?比如早晨起來洗臉、刷牙、上街、買菜、上班、工作,這是誰在做啊?這是誰呀?我們不妨像禪宗問“念佛是誰”那樣問一問自己。你們說不是本性是誰?既是本性,為何相逢不相識?不要埋怨本性難識,其實是我們著相、無明、無智慧的緣故啊!無明者黑夜也,漫漫長夜裡,相逢如何能相識?!“隱隱猶懷舊日嫌”,隱隱,即不明顯。平時執著的習氣隱隱在那裡作怪,只顧往外面貪取、追求、執著,不願迴光返照,看看能動的是誰,能起作用的是誰。如能迴光返照:這是誰呀?那就認識了。所以,正中偏,就是說我們本來就在理體、佛性的正位上,但是不知不覺,因此便落在偏位,在偏位上著事相。正位是理體,偏位是色相,正位是空,偏位是有。空有、理事、體相,都是相對的,是正中有偏,著在偏位上。禪宗的五大宗派,接人方法不同,曹洞宗講的道理容易明白。這是第一個位置——凡夫位元,不認識佛性。

第二個位置: “偏中正。失曉老婆逢古鏡,分明覿面別無真,休更迷頭猶認影。” ——見道位。此是偏位的日用當中現理體了,即在穿衣吃飯當中時時刻刻體會到這是我的佛性在作用,見道了,即見道位。前面講一片漆黑,現在明亮了,失曉即破曉了,天要亮了,日光顯現。老婆他說得很妙,老婆婆何意也?老婆者白髮也,天快亮了,故顯白了。逢古鏡,照鏡也,鏡子是亮光的,比喻有光明。老婆逢古鏡,天破曉了,光明顯現了,用功的人用到這晨光,見到自己的本性了,所以說“失曉老婆逢古鏡”。“分明覿面別無真”,鏡子中影子顯現出來了。分明,清清楚楚,覿面,面對面。你和鏡子裡的影子面對面相見,鏡子裡現的影子就是你,你就是鏡子,除這影子之外,還另有真的嗎?除了這影子之外就再沒有了,所以說“分明覿面別無真”。如靈雲開門見一片盛開的桃花,豁然大悟,噢——!不是我的性顯現這個相,是誰顯現呢?離開我的性哪裡能見到這桃花呢?反過來,離開桃花這影子,又哪裡能顯現我的性鏡呢?所以,他回光一瞥,識得這分明覿面別無真的,見到本性了!又如洞山祖師也是在過河時看見自己的影子而開悟的。當時他曾問有關無情說法,師父對他講了,雖有醒悟,但並未徹底明白,還是有些懷疑。有一天,他要過河,低下頭來卷褲腳,看見水中有自己的影子顯現,“噢——!”才豁然大悟,並做偈曰:“切忌從他覓,迢迢與我疏;我今獨自往,處處得聞渠;渠今正是我;我今不是渠;應須恁麼會,方得契如如。”這個偈子是什麼意思?“切忌從他覓”,我們修法學道不要向外馳求,不要向別人去求,要自己悟出來才是真實的。比如我們念佛的人念阿彌陀佛,祈求西方極樂世界的阿彌陀佛:來拉我,來拉我。這就是從他覓,那就不對了,所以蓮池大師說念佛是“聲聲喚醒主人公。”念佛是把我們自己的主人公喚醒,不要昏迷,不要睡著,不要著相了,要清醒啊!萬象都是心中的影子,不要著相啊!我們的知覺性,就是佛性,就是阿彌陀佛啊!你從他覓,就是向外取。向外祈求,要阿彌陀佛來拉你,那就錯誤了。阿彌陀佛是興無緣大慈的,無人不接,無人不救的,但不是拉你,而是放光照你,放光接引你,你到那光明中就行了,你想要阿彌陀佛來拉你,那是不行的。所以永明壽禪師說:“行人淨業成熟,心地清淨,與佛相應,方見佛現前,接引生西。佛雖現前,實無來去。如月在天,千江萬水,一時俱現,而月實無分。心猶水也,如心不淨,猶水混濁,而不現影。故心顛倒混亂者,佛雖放光接引,猶生盲不能見日。”佛等於是天上的月亮,我們念佛的心就是水,水若清淨,月亮影子就顯現在水中,你心中就現佛像了;念佛的心不清淨,月亮雖一樣照著你,但是你的心是混濁的污水,那月亮的影子就現不出來了,阿彌陀佛不見了。所以“切忌從他覓”啊!倘若你向外找、向外求,則“迢迢與我疏”了。從心外去找,就與佛性相去十萬八千里了。佛性不在別處,在你面門放光呢!看東西的是誰?聽聲音的是誰?聞到香臭的是誰?說話的是誰?動作的是誰?這不是我的佛性是什麼?你為什麼從他覓?“我今獨自往”,現在我無論何時何地,對外面的東西都不取不捨了,都是“獨自”的,絕對的,都不見有對偶、不見有相對。絕對真心是“獨自”的,絕對的,無一物的,沒有相對的。如梁武帝問:“如何是聖諦第一義?”達摩祖師答:“廓然無聖。”梁武帝又問:“對朕者誰?”祖師答:“不識”。為什麼不識?相對的是你認識我,我認識你;我就一個人——絕對真心。是絕對的,誰認識誰呀?絕對真心,說識與不識,都是兩頭話。若能這樣,那就“處處得逢渠”,就時時處處都能顯現這個絕對的真心,處處時時都能見到真如自性了。“渠今正是我”渠就是影子。山河大地、日月星辰等等,一切事物無不是我的影子,統統都是我的顯現。但“我今不是渠”,我這法身是無相的,雖然影子都是我的顯現,但我不是影子。也就是說,雖然這一切相無不都是我,但我不是一切相,因為法身是無相的。你就是把一切相統統都拿走,因其皆不是我,也於我無損。因此,不要著在相上,一切相皆不可得,一法不立才對。“應須恁麼會,方得契如如。”修道人應該這樣子去領會,真心才能夠常住,才能夠與如如不動相契,而不為任何境物所左右。任何地方都離不開我的真心,如影隨形,所以,我們時時刻刻都不要向外追求。念佛就是念自心,念阿彌陀佛,就是使自心醒悟,不要著相了。“失曉老婆逢古鏡,分明覿面別無真”,這就是你呀!離開它再去找就找不到了,沒有了。因此,我們再三指示諸位,這個真心覺性就是我,離開它,什麼也沒有。你如果認為這個沒有天眼、天耳、宿命、他心、神足等五通的,不是真心覺性,那你就錯誤了。因為你雖經指示而認識這妙明本體——真心覺性,但是,你多生歷劫的妄想執著的習氣多得很,還沒除掉,你怎麼能一下子發通呢?就像一面鏡子上積了很厚的灰塵,如何照物?你必須揩擦,一直到它光亮,就能朗照了。但你首先要得鏡子,若不得鏡子,那你揩什麼、擦什麼?所以,你必先經指示識得妙明本體是什麼後,勤除習氣,恢復我們本體光明,然後起種種妙用,成就大道,一切神通就具足了。所以,圭峰禪師說:“識冰池而全水(全妄而即真),借陽氣以消融,悟凡夫而即佛 (凡夫就是佛),資法力以熏修(悟後方可修),冰消則水流潤,方顯溉滌之功;妄盡則心虛通(把虛妄蕩光,將污垢清除),應現通光之用(朗照萬物,朗照乾坤)。事上神通變化,非一日之功可成,乃漸熏而發現也。”

我們學佛修法第一要認識本性,肯定這能說、能行的就是我們真心,腳跟立得穩,毫不懷疑,然後好好地保護它,發揚光大,證成聖果。大手印就是要我們首先肯定佛性,然後開始做功夫。這一點如不能肯定,以後就無法下手,功夫就不能成就。所以,洞山祖師說得好:“分明覿面別無真”啊!離開這個影子,再去找就沒有了。佛性就是我們能起知覺的性能,就是知冷暖陰晴,知飽饑痛癢的性能,你要時時保護它。

最後一句“休得迷頭猶認影”,意即你們自己不要再迷了,不要去追逐影子了。迷頭認影是《楞嚴經》上佛講的一個例子。佛說在室羅城中一個演若達多戲的人,有一天取鏡自照,只見鏡中映現一個化了妝演戲的面像,不見了自己的本來面目,誤認為妖怪,嚇得他無故亂跑,到外面尋找頭去了。其實頭還在自己肩膀上,並未失去。這就是用比喻來勸告我們不要迷於外相而錯認本來面目。猶認影,你們時時刻刻還是在認影子,其實那影子是你所顯現的幻相,何必去認假作真呢?婦女最放不下兒女,整天掛在心上。男同志呢?年輕的則愛女朋友,年老的則愛鈔票。孔夫子說得好:“少之時,氣血未定,戒之在色……及其老也,氣血既衰,戒之在得。”這些都是貪認影子啊!不要認影子了,要放下來,“休得迷頭猶認影”,就是在萬千假像——偏——中,識取真心——正——不為影子所迷了。這是第二位置是偏中正——見道位。

第三個位置: “正中來。無中有路出塵埃,但能不觸當今諱,也勝前朝斷舌才。” ——修道位。前面講見道位。正即正位,正位即理體,從理體當中來起作用,在作用當中磨練自己,把自己習氣消光,即正中來。“無中有路出塵埃”,我們講一切都無,一切都空,但這個無和空不是斷滅空,不是絕對無。這個無者、空者,就是我們不著一切相的理體,你時時能空,時時能不著相,你沿這條路走下去,就能離三界出輪迴了。其實我們時時刻刻地空空空者,不是有無相對的空,不是斷滅空,你們不要怕落空。古人云:“空、空、空,空裡得成功,根本栽培後,那怕雪和風”。心真空淨了,這佛性就顯現了,我們面前就出現光明大路,能夠出三界的塵境。我們眾生都是在欲界、色界、無色界塵埃裡,在六道裡輪迴無有了期啊!我們果真能時時刻刻地立穩腳跟,認清爽了我們的自性,時時保護它,才有念起,即便覺除,就能離三界出苦海,就能成就大道。比如我們念佛的人妄念起時,就把佛號一提:阿彌陀佛,就把你的妄念斬掉,就把你的執著斬掉,就把你的煩惱斬掉。你光火時,即刻念阿彌陀佛;如還不頂用,就出聲念或大聲念阿彌陀佛,這樣就把你的煩惱斬掉。你不這樣做,就跟境界跑了,妄念紛飛不已,你怎麼能成道啊!因此,第一要認清自己的本來面目,識得它是無相之相,是萬能體,能起妙用,時時刻刻保護它,在一切順逆境界中磨練自己,才能得解脫,這是最重要的,所以說“無中有路出塵埃”。

“但能不觸當今諱,也勝前朝斷舌才。”這句講得更好。什麼叫諱?人起名字有避諱,比如皇帝的名字有個“正”,那麼你們的名字就不能用這個“正”字,要避諱的,不能跟皇帝的名字一樣。另如你們的父親,你們爺爺名字當中有“明”,那你的名字就不能用“明”,要避諱一下,不好和長輩同名。“不觸當今”,當今就是皇帝也,這是比仿我們的佛性,意即時時地不觸犯它。比如我的拳頭,說是拳頭就觸犯它,它是拳頭,你不稱它為拳頭,就違背它。觸犯它不對,違背它也不對。所謂不能觸犯,就是說真的用功夫,用到識得自己的佛性了,也不能時時念叨:這是我的佛性。住在佛性上,也是不行的。即使功夫做到覺也沒有了,也不要住在上面。是故曰:有覺有照,還是生死,不得解脫;住於聖境,亦是有為,不得究竟。凡夫固是無覺無照,整日昏昏噩噩,如做夢相似。老子曾說過:“世人察察,唯我昏昏。”世上人都是昏昏沉沉的,怎麼說察察呢?所謂察察者,是耍聰明圖名利;而老子所謂昏昏者,是功夫用到究竟處,大智若愚,絲毫無住了。所以做功夫,既要認識本性,又不要住在上面,以為有所得,即“不觸當今”也。《圓覺經》云:“居一切時,不起妄念,于諸妄心,亦不息滅,住妄想境,不加了之,於無了知,不辨真實。”功夫至此,方為究竟。是故到最後,連佛也不可得。不可得,不是不成佛,而是正成佛。因佛亦假名,無一絲可得。你假若有個佛可成,就是還沒有成佛。正如前面公案講的洞山禪師的師父所說:我若聞無情說法,我就齊於諸聖了。與諸聖一齊,就是我心中有個佛了,有個佛就不是真佛了。所以,見與佛齊,亦有佛地障。因此,要你連佛的知見也沒有,都光淨了,才是真淨,故云“但能不觸當今諱,也勝前朝斷舌才”。這裡有一個典故,從前有個人,忘記他的名字了,其人智慧大的不得了,皇帝、奸臣把他的舌頭割斷,他就用割斷舌的血,寫出字來。我們成道比斷舌的大才還要勝過多多。斷舌才不過是個世智辯聰,是小智慧,般若是大智慧。這是講做功夫——第三個位置。

第四個位置: “兼中至。兩刃交鋒不須避,好手猶如火裡蓮,宛然自有沖天志。” 有人說本來不叫兼中至,洞山良价禪師說兼中至,恐怕是印錯了,應該是偏中至。我認為這種講法是對的。兼中至是正偏合體,即兼併之意;而第三位正中來,是表從正位的理體當中,來起作用;第四位應該是接著講,在偏位上的日用事情當中能作到理事無礙了;所以偏中至是正確的。偏中至,即一天到晚在作事情當中,不離正位,能作到理事無礙,不怕一切逆境煩惱,起妙用,這也是修道位。

“兩刃交鋒不須避”,打仗時刀來槍往,不要害怕,不須躲避。譬喻在一切逆境當中,不害怕、不煩惱。如你自己家中有忤逆之子,你也不要煩惱。噢!這一切都不可得、不可得,忤逆就忤逆,你只不過是多花些錢罷了,你去花好了,因為我欠你的債,欠債還錢,理所當然,無所謂、不煩惱。“兩刃交鋒不須避”,逆境來時,你能躲避得了嗎?躲避不了的,所以“不須避”。講到躲避,想起了一個公案,有一位徒弟問洞山禪師道:“寒暑到來時,如何回避?”洞山禪師說:“向無寒無暑處去。”徒弟又問:“如何是無寒暑處?”洞山說:“寒時寒死闍黎,熱時熱死闍黎!”此話怎講?即暖時不作暖想,冷時不作冷想;若作冷暖想,即起分別心,煩惱現前也。逆境當前怎麼辦?有兩句詩說得好:“鑊湯爐碳吹教息,劍樹刀山喝令摧”。鑊湯爐碳,劍樹刀山,我心不怕,我一吹就把它息掉,我一聲大喝即將它摧毀。逆境儘管來,我的心不動,就息掉了。注意了,不是逆境來了,我想怎麼躲過去,也不是如何把煩惱取消了;而是我們心要放下來,一切都無所謂,一切都不可得,無所畏懼,你要殺我,就來殺好了,“將頭迎白刃,猶如斬春風”,我心不動。逆境儘管來,我不躲避,即“兩刃交鋒不須避”;我心不動搖、不畏懼,即“吹教息、喝令摧”是也!

兼中至是講修道位。修道是說我們時時在逆境叢中鍛煉自己,不驚不怖,經得起考驗,才能從真正修持中證得妙果。是故“好手猶如火裡蓮,宛然自有沖天志。”真正的好手就是功夫作得上去的人,不是池塘中開的蓮花,而是火裡開的蓮花。所以,大慧宗杲禪師說在家居士比出家人力量大二十倍。

大慧宗杲禪師是一位了不起的禪宗大祖師,他說:“如楊文公、李文和、張無盡三大老,打得透,其力勝我出家兒二十倍。”這三個人都是當時悟道的在家居士。大慧禪師為什麼這樣講呢?因為我們習氣重,既有分別我執與分別法執,更有俱生我、法二執,縱然一旦打開本來、親證佛性,還有俱生二執未脫。法相意識頌三云:發起初心歡喜地,俱生猶自現纏眠。悟後不經一番艱苦鍛煉,不在事境上將俱生二執磨盡,是不能輕易到達究竟地的。出家人是“一瓶一缽,日用應緣處,無許多障道底冤家。一心一意體究此事。”而在家人“開眼合眼處,無非障道底冤魂。”出家人“在外打入”,在家人“在內打出”。這裡的內、外是指什麼?在什麼內、在什麼外呀?這是指“世俗塵勞”,世俗塵勞如“大火聚”,是障道底因緣。出家人處於不受家庭、親屬拖累的清淨之地,好比在大火的外面,就像池塘裡的白蓮花;在家人處於世俗塵勞裡,好比在大火的裡面,若能成道,就像火裡紅蓮一樣。大慧禪師說:“在外打入者,其力弱;在內打出者,其力強。”古來所有成道的聖賢,都是歷盡艱辛,吃大苦耐大勞,經受了種種磨練,才成道的。如果怕苦怕累,經不起逆境的磨練、考驗,就不能成道了。我們的本師釋迦牟尼佛,也是歷盡艱辛,受盡種種磨練,最後坐在菩提樹下發大誓願:若不證大道決不起座!方於臘月初八夜睹明星而證大道。釋迦佛的前生,縱然被歌利王割截身體也不動心,這是多麼偉大的道心啊!他老人家是給我們做個榜樣:修道須有這種艱苦卓絕的耐心,方能成就。講到磨練身心的環境,其實用不著刻意尋求自苦,我們現在就常處於種種的逆境當中。諺云:“不如意事常八九!”現實生活中時時都有與自己意願相違的逆境。現在世界上災難很多,人我競起,是非紛呈,加以眾生各各的業障,家家都有煩惱的事。有一些人,還不知道苦,這就是“苦苦”啊!現在所幸我們知道修道了,須腳跟站穩,不為這些夢塵影事所動,不怕吃苦,勇往直前。不成道誓不甘休。所以“好手猶如火裡蓮”!

“宛然自有沖天志”大丈夫具有沖天大志,不怕艱難困苦,不向挫折、失敗低頭。修道就要有大丈夫氣概,能行大施,不拘小節,逆境來了不怕,順境來了不喜,我行我素,勇往直前,沒有大丈夫氣概,那就難修成了。釋迦佛之所以要說淨土宗,就是怕我們膽小、怯弱,畏懼路途遙遠,不敢修行,故說一個歇腳的好去處:西方有一個極樂世界,臨命終時,阿彌陀佛會接引你們去往生,放心去好了,不要怕!所以說佛法最好,樣樣具備,膽小有膽小的法,膽大有膽大的法。實際上禪宗並不危險,你只要發大願:我一定要成佛,救度眾生,不成功誓不甘休!有這個大誓願維持,你人身永遠不失,再出頭來,一聞千悟。老實說來,怕吃苦不容易成佛,因為你的習氣磨練不了。你不要以為在西方極樂世界不用修行,舒舒服服地享受享受,就成道了。哪有這麼容易!經上說,西方極樂世界的水、鳥、風聲,皆是“法音宣流”,宣說什麼法音啊?“演說苦、空、無常、無我之音”。就是叫我們不要執著這個美好的世界,享樂而不用功。這個世界也是空幻的,執著就是苦。一切相都是無常的,無可執取,無可留戀,須放下放下再放下。經又說要“飯食經行”,有人誤以為在西方極樂世界,吃飽飯,沒事了,走走玩玩。其實大錯!“飯食”應讀作“反飼”,指修道吃飽了法食,就應“經行”十方,反過來給眾生吃法食,即廣度眾生也。通過救度眾生,磨練自己的習氣,這樣才能成道啊!不然的話,也不能成道。我們要成道,就須在度眾生的份上,磨練習氣,積累福德,才能圓成佛果。為什麼?因為眾生的習氣各各不同,你要度他,就須捨己從人;要隨順他,就要自己先將習氣消掉,這樣才能恒順他人。所以,普賢菩薩十大願王中就有“恒順眾生”這一條。這是不容易做到的啊!要真做到,把自己的習氣消盡了,才能斷“塵沙惑”,心量才能廣闊,廣大神通妙用不求而自得。所以修道要有大丈夫氣概——“宛然自有沖天志”,以上是講在事境上的鍛煉,仍是修道位。我們要艱苦磨練,以達到“理事無礙”的境界。

最後一個位置“兼中到”,正位和偏位靠攏了,兼併在一起了。洞山祖師的“五位君臣頌”,君喻正位,臣喻偏位。君臣合併了,故云“兼中到”,也有幾句詩: 兼中到。不落有無誰敢和?人人盡欲出常流,折合還歸碳裡坐。

“不落有無誰敢和”是什麼意思?我們曾講過:我們的佛性,你說有也不對,說無也不對;我們凡夫就是愛執著,說有著在有上,說無著在無上,都當作道理領會了。實際上,佛性是既非有,也非無,非非有,非非無,都不可得,佛性本來如此嘛!你說有麼,它無相可得;你說無麼,它能起妙用。這不是非有非無嗎?佛性如此,事相也如此。舉個例子:比如茶杯,它無自體,杯子本身是沒有的,它是用土捏成形,然後放入窯裡燒出來的;你說它沒有麼,形象宛然,可用來飲水喝茶。這不是非有非無嗎?佛性本體是非有非無的,世間一切事相也是非有非無的。“不落有無誰敢和”,吟詩作曲時,我唱一句,你和一句,此唱彼和就叫唱合。誰敢和?到了最後這個位置就難以開口措詞了,說有不對,說無也不對,只好無說無聞了。釋迦世尊在涅槃會上說:“若謂吾滅度,非吾弟子;若謂吾不滅度,亦非吾弟子。”諸位,你們說佛有沒有滅度啊?怎麼樣才能算是佛弟子?“非有非無”(聽眾有人插話)。不對,你說非有非無也不對,還是落在“非有非無”的概念上。那怎樣講呢?離開有、無、非有、非無、非非有、非非無,作麼生道?“海市蜃樓多奇彩,雨後霓虹分外嬌。”

“人人盡欲出常流”,常流,意指凡夫,因為凡夫都是在六道輪迴的生死苦海裡流轉。出常流,就是了生脫死,跳出六道輪迴的生死苦海。我們今天到這裡來的,個個都想成佛,都想跳出生死苦海。

“折合還歸碳裡坐”,折合,就是到頭來。還歸碳裡坐,就是還歸到你原來所處的地方。我們未修法前,因煩惱、執著,遮蔽了本性光明,經過修法,慢慢恢復了光明,怎麼最後還回到黑黑的碳裡坐呢?這句話是不是說錯了呢?沒有錯!密宗修到最後,就是這樣講,它說,功夫做到家,就像臘月三十之月。陰曆十二月的最後一日,這天晚上還能看得到月亮嗎?民間有一句賴帳的俏皮話:“臘月三十有月亮時還錢。”臘月三十有月亮嗎?沒有!沒有,就不還錢。為什麼修道修到最後,竟如臘月三十之月呢?因為功夫做到光明大放、神通大發,還不是究竟位。必須做到一切攝歸自心,一法不存,一絲不掛,一塵不染,才是了手時,故以滿黑位以表之。再說,修行到家無有生死可了,以佛性本無生死,六道皆如來寂滅之海,是故來去自由,隨緣度生。故過了末後牢關,六道輪迴就是了生死,了生死就是六道輪迴,生死、涅槃皆不可得。“折合還歸碳裡坐”,末等於初,真正到了家,就像無修行一樣。佛性是一個大圓相,無始無終。但你不要誤解為修成佛還返回來做煩惱眾生。佛的境界是:煩惱不可得,菩提不可得,眾生不可得,佛也不可得,無可取,無可捨。眾生是對境生心,妄執妄取。這怎麼能相同?

這“兼中到”是講證道位。但是,光有證道位,沒有見道位,證個什麼呀?必須先有見道位。離開見道位,想入證道位是不可能的。所以恒河大手印一開始就講見道位,說明見道位很重要。今天有兩位居士問我這“五位君臣”的問題,所以拿“五位元君臣”的內容、次序,來和恒河大手印對照。五位君臣的排列次序是:正中偏、偏中正、正中來、兼中至、兼中到,前兩個是見道位,中間兩個是修道位,最後一個是證道位。和恒河大手印一樣,先要見道(就是明心見性,即“見宗”),這是很重要的。

由於很多人對“有情無情同圓種智”還不怎麼理解,我們因此再作解釋。誰知一泄千里,講了這麼多,但仍未離大手印之“見宗”,所謂“萬變不離其宗”是也。

四、譴離對空樂明的貪著

前面講到做功夫要“不擒不縱”,既不要壓住妄念不讓它起,而成土木金石,也不要縱容妄念讓它瞎起,而流浪生死。現在接著講:

離妄念,是無為而住之自心性,即智慧光明。

假如我們能夠離開妄念,不但上座修法,而且於行住坐臥一切時中離妄念,這就是無為而住之自心性,這是本來面目顯現了。一切時一切處都不著相,心不住一點影子,這叫無為。不是不做事,有事儘管做。終日吃飯,未曾咬著一粒米;終日穿衣,未曾掛著一根紗,這叫無住之心。無住之心就是我們天然本性。但是,初見本性沒有神通妙用,叫素法身。就如買了一塊素布,沒有什麼花色一樣。能夠無為而住的心就是素法身,就是智慧光明。有人說這個素法身沒有神通妙用,光明不大。這是因為你還有住處,著在“無為而住”,不是真正無住,這就是遮蓋你本性的妄情啊!把妄情去掉之後,念念不著相,智慧光明才能顯現。你不可起心動念去求它,因為它本來是光明的。比如寶珠是有光的,但寶珠上有一層污泥,遮住它了,光現不出來。污泥去掉後,光明自然就放出來了,還用再求一個光明嗎?所以不要有所求,只要去除妄念,智慧光明自然就顯現了。

若以有為為道而修,必不了悟本元。

反過來,我們假如是有為而修,心裡有所住,就有個東西擋住,那就難以成道了。

“有為”者,就是有所求。將有所求當成“道”,那是妄心,是有所住著,與空靈無住的真心相去十萬八千里,這樣絕對不能明悟本來面目。不明真心,不識本來,那是盲修瞎練,要想成道,即如“以沙煮飯”無有是處。比如說修淨土的人,祈求西方的阿彌陀佛:你來拉我啊、你來拉我啊!這是以有為之心而修,很難與阿彌陀佛相應。因為不知道心是何物、佛是何物,把心和佛分成兩邊,有所追求,有所企盼,有所住著,心不清淨,絕對生不了西方淨土的。現在不少學佛的人想發財,尤其是港澳臺同胞和海外華僑中的居士,他們來學法都問:有什麼辦法讓我做生意發財嗎?他們學佛不是為了了生死,而是為了發財。內地的學法者,大都想發神通。這都是有為而修。這樣修法的人,必不了悟本元,他絕對不能開悟,證見本來面目。因為用心不正,還著相,有所求。要把心洗空淨了才好,一切不要,一切不著,無為而修,才與本真相應;一有所求就背道而弛,不能悟道了。假如你說僅要神通而已,那更不對了。你要神通,魔王就乘機搗亂了,化作佛來迷惑你,你當作真佛,心花亂放,魔即乘機進入你的心裡去了,讓你成魔,佛也救不了你。所以,以“有為”為“道”而修的人,“必不能了悟本元”,絕對不會開悟,絕對不會認識根本,絕對不會知道根本、佛性是什麼東西,絕對不能成道!有所住著,哪裡會成道呢?成魔倒是有份在!

因此,我們修法,要識得根本,要無所追求,要知道我們本來是佛,把我們的妄情消掉就行了,不要去求什麼東西。一有所求,就要成魔了。魔是有神通的,他知道你心動,他就來了。所以心魔一動,外魔就來了。什麼叫心魔?有所住就是心魔。心一著相,外魔就乘機而入;心不著相,心不動,外魔不得其門而入。魔來了,我不睬,“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佛來佛斬,魔來魔斬,一切都不可得,他怎能進得來啊?不要怕魔,魔是心現的,你心不魔,任他外魔法力多高超也進不來。

我們學佛修法,因地要正,先要弄清楚這個問題:我們了了常知的靈明真心就是佛,除此之外沒有佛。千佛萬佛同我們這了了常知的真心本是一體、本是一個,任他佛形象現前我們也不睬。曉得一切相都是假的,一切都不可得,我們這個妙明真心才是真佛,那麼你就不會入魔了,你就可以成大道了。不然,心不清淨,有所住有所求,必是招魔入魔成魔去了,與道無有絲毫干係。是故大手印強調,以“有為”為“道”的修道者,必不能悟見本性,不能成大道。

此為自心元所俱生智,但初修雖欲自然住定於本元,然所住不越於貪著樂、明、無念等功力之中。

這離知的智慧光明,不從外得,它是自心本具的性能。但是,初修的人即使很想使心自然安住清淨本元之中,也是做不到的,因為不明本來面目,還落入有為而修之中,所住之處沒有超越快樂、光明、無念(即是空)等等這些功夫。這些功夫有嗎?有的。比如快樂,當你做功夫到了第三禪樂境時,世上所有的快樂都比不上它,但是,不要貪住在上面,雖然有,須等於無一樣,不貪著。假如你貪住在快樂、光明和無念,就壞了,特別是貪住在無念上,那更是壞了,因為這個無念是死的。坐在那裡不動,一個念頭也沒有,那你就變成土木金石,把自己的心壓死了。貪著快樂是喜魔來了,貪著光明是明魔來了,貪著無念是空魔來了。而我們的本性光明是大光明,儘管它光明朗照十方無障礙,但是它自己不說自己是光明,不住光明相。假如你住光明相,被光明相所遮,就把你妙體的無邊神用遮掉了,所以不能住光明。因此,我們打坐的時候,不許見光見佛,有光可見還不行。不是連看也不許看,而是不許貪住在上面,須看見了等於沒看見一樣。為什麼?由於初初發的光是微弱的光,你心念稍微一動,光明就沒有了。光明來了你不睬也不動,光明就越發越大,你一睬心念一動,光明就被蓋掉了。所以,你如果是帶著異計而修,從好的方面來說,不過是住著在快樂、光明、無念上面而已;壞的方面呢,就是你要著魔的,因為你有所求,魔就乘機而入。因此,不要帶異計而修啊!

當遣離貪著如是等功力境,頓然安住,方現赤裸了徹之自性本元體。

我們做功夫時,應當遣除上面所說的快樂、光明、無念等等的功力境界。為什麼?因為這只是初步定境的影相,赤裸的自性本元體還未現出來,不過是比初修者有了一點影境而已。功夫並不是開悟啊!比如高峰祖師,他的師父問他:“日間浩浩時還做得主麼?”修行人在日常動用的一切境界中,要做得主,不為境界所牽,不跟境界走,才有少分定力,方與本元體有些許相應。所以,他師父問他在日常動用中,能把一切境界照破,喜也不喜,樂也不樂,悲也不悲,苦也不苦,空淨也不空淨,不為境界所干擾嗎?能做得主嗎?高峰祖師說:“做得主。”師又問:“睡夢中做得主麼?”睡著做夢了,曉得是夢境而不動搖,什麼來了都不怕,老虎來了也不怕,假的;仇人來了不怕,假的;發大財也不要,一切都是假的,這就是睡夢當中做得主。睡夢當中做得主,力量比白天大十倍。因為我們醒的時候只是迷,睡著時候是昏迷。昏迷的時候,你還能明明白白、清清爽爽地曉得這是幻境、夢境,心不動搖,這力量是很大的。我們人臨死能做得主,需要夢境中能做得主,因為臨死時是大昏迷,睡夢是小昏迷,小昏迷尚不能做主,那大昏迷時就更不能做得主了。高峰祖師功夫好、本事大,他答道:“做得主。”

高峰祖師兩次答:“做得主。”的確是好功夫,乃我輩後學作功夫的典範與榜樣。我們學佛修道,就是為了在生死岸頭做得主,不為業障所牽累而沉淪苦海。要做到這一點,我們大家先要練習在日用當中做得主,不為順逆之境緣所轉,不被喜怒哀樂之妄情所移,順不喜逆不憂,一切皆如空花幻影,不可得,不粘不住,而後方能於睡夢中做得主。假如這一點也做不到,還說什麼了生死呢?因為生死的根源,就是妄念不息,隨境攀緣呀!

寧波有一位居士,正在打坐用功時,突然有人來報她兒子落水了,她坐在那兒一動也不動。有人罵她道:“你怎麼這樣無情?自己骨肉掉水裡,竟然不去救?”她還是無動於衷,照樣用功。她的定力功夫是好的,但是見死不救並不好,未免殘忍。怎樣做才對呢?人還是要救,但要心不動,救了等於沒有救過一樣,不是坐著一點兒不動。然而話又說回來,像她這樣的功夫算不錯的了,要是我們早已是方寸大亂了。有一個人家裡遭火災了,女主人想起自己的孩子還在屋裡,心慌意亂了,趕緊沖進屋裡,往床上一抓,出來一看:啊呀!錯了,抱出了個枕頭。她馬上昏過去,孩子也被燒死了。你們看這就是方寸大亂的結果啊!

所以,在境界當中你動不動搖,是一大考驗,這也是功夫。高峰祖師在日用當中,不管什麼事情來了,都能做得主不動搖,功夫很不錯;睡夢當中也做得主,功夫更不得了。他師父看他功夫確實不錯,要考察他的悟性,於是進一步問他:“無夢無想時,主人公在哪裡?”高峰一楞:夢也沒有思想也沒有,主人公在哪呢?左思右想,終是答不出來,他師父叫他去參。(元音上師曰:“你們大家代高峰祖師答一答,無夢無想,主人公在什麼處?”眾皆默然。上師道:“我代大家試答如何?”即厲聲道:“的的!”)高峰祖師再參,後來就開悟了。開悟後高峰祖師就在天目山獅子崖閉死關。所以,功夫歸功夫,悟性歸悟性啊!假如我們做功夫時,能夠遣除快樂、光明、無念等等的功力境界,修法修至能所雙亡,根塵脫落,前後際斷時,“啪”地一聲,忽然爆破,內而身心,外而世界,乃至虛空一時粉碎,化為烏有,頓然安住不動。此時雖一無所有,安住不動,但是非如木石,而是靈知了了,我們的“赤裸了徹之自性本元體”就顯現出來了。

因此,我們無論修什麼宗,都要修至能所雙亡,心法雙泯時,“啪——”地一聲,“大地平沉,虛空粉碎”,一無所有而又了了分明的自性本元體才能顯現出來!比如念佛法門,以一句佛號“阿彌陀佛……”,都攝六根,把眼耳鼻舌身意統統抓住,念到真正歸一了,無心可心,無念可念時,念也就沒有,佛也沒有了,“啪——”,當下即親見真佛,生到佛土。我們學心中心法的人也是如此,一句佛心咒“嗡伯拉伯拉……”,把六根攝住,心念耳聞,意不外馳,時節因緣到來,“啪——”能念所念頓時脫落,了徹的、無住的本元自性就清清爽爽、明明白白地顯現了。功夫要做,不然,無法打開本來,見自本性;光是空談理論,乃畫餅充饑,無有是處。我們要在日用當中做得主,如果你一遇到事情就不行,做不得主,那是藥水汞,遇火即飛,敵不得生死的。做功夫,打開本來,夢醒了,曉得一切都是夢境,動什麼心?一切恩恩怨怨、是是非非都消殞了,所以叫乘悟並消。一切事情都是夢境,不悟,執以為實有;一覺,如熱湯消冰,一切業障都空了。這就是平常所說的“了則業障本來空”啊!所以說功夫要做,不做,開悟的時節因緣怎麼會來啊?怎麼會打開本來呢?

有人問我做功夫需要多長時間?這要看你功夫做得綿密不綿密,若是斷斷續續的那不行;假如我們功夫做得綿密,今天打坐、明天打坐,持續不停;打坐下來之後,時時不忘觀照,不跟境界跑,不過三五年工夫,你就徹見本性了。為什麼說我們修心中心法要修一千座呢?就是說認真修三年工夫就行了。你假如不綿密用功,修修停停,停停修修,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那不用說三五年不行,就是三五十年也不行。

又有人問一千座坐過又怎樣呢?關於這個問題,已講過多遍,茲再重複說一遍。一千座者,就是說這心中心法是仗佛、菩薩之力加持,功法殊勝,切實認真地修法三年,就一定能打開本來,親見自性。假如拖拖遝遝、斷斷續續、一曝十寒地修法,不要說一千座不能見本性,就是三、五千座也不能見性。

還有人問:一千座之後是不是不修法了?我們上次講過,饒你上根頓悟,多生歷劫的習氣,也不能一旦盡除,還要時時觀照,在事境上鍛煉,損之又損,把習氣消盡了才行啊!悟後做功夫就是無修之修為真修,不是不修而是不要執著打坐,落在樂境中,成為法執障。反過來,假如你定力不足,見境還要動搖,那還要加工打坐,增強定力,才能渡過重關。如定力相當,只消時時凜覺,不費絲毫力氣,非常輕鬆省力,不是還要修這個法、積那個功德……在法相上忙得不可開交。無論你悟不悟,在法相上做功夫,都是徒費精力,自找麻煩,無有是處。所以說,做功夫越省力越好,越輕鬆越好,越費力氣越壞。

五、頓斷妄念,自性現前

急呼字,頓斷妄想之流。

妄念動,急呼“呸”,這是大手印斷妄念的要訣。念佛的人不要此法,只要把佛念一提,念一聲阿彌陀佛就行了。其他行人於妄念一動時,就急呼“呸”,馬上凜覺,妄想的源流“啪”地一下就斷了。比如我們想到發財,就“呸”,發什麼財?白日做夢!這樣妄念就斷掉了。假如妄念勢力強,即貪心重,呸它不斷時,就須持咒,假佛力來消除了。

息粗妄心所而住定,則離攀緣一切法之境,自性即明徹,赤顯離心智慧,如如現住。

把粗妄心所息掉(我們的心王心所,有八大心王,五十一個心所。其中最壞的心所是五個遍行心所,即作意、觸、受、想、思。“作意”即意根,翻動勢力之強大,從來沒有停止過,不要以為睡覺它就停止了,它在繁衍夢境,還是沒有停止,要到最後金剛薩埵定,才能把它定下來),就是把對境生心的粗妄歇下來,才能安住定境而不動。修法能對境不生心,就有相當功力了。我們人時時刻刻都是對境生妄心,並且不斷攀緣,由這想到那,由那想到這,無有停息。假如攀緣之心能停下來,就能安然入定,離一切妄想攀緣虛妄之境,我們的自性就明瞭透徹、赤裸無遺顯現出來(即朗然現前),從而打開離生滅有無、而空靈無住的、如如不動的般若大智了。就是說我們修法功夫第一步須息掉對境生心的粗妄,進一步離開攀緣境界,心不亂動,我們本來的自性就明明了了、清清澈澈、赤裸裸地顯現出來了,就是離開妄想心的如如不動的光明大智慧也顯現出來了。

所以佛法就是妙,教我們認識真理,不要跟假相跑。我們若被假相迷惑,那就六道輪迴;離開假相,你認識了真心就超脫了,就能證得大神通,得大受用。

因此,我們真要生到西方極樂世界,不是馬馬虎虎地念兩聲佛、念兩句經就可以生的,要用阿彌陀佛之慧劍,斬斷我們對娑婆世界這個假相的迷戀之情,才能生西的。所以說“純想即飛”,也就是我們平日所說的初定,就是我們做功夫能夠做到即使真正佛來了,也只是念: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別的什麼都沒有,只這思想是佛,我全想是佛,佛是我全想,全佛是想,全想是佛,那你就決定生西。假如你不是這樣呢?有念無念的念幾聲阿彌陀佛,心裡想著此事彼事,那就不行了。有人問修念佛法門為何要念經呢?念經就是要你認識真理。佛經裡說要上品上生,就要讀誦大乘經典。為什麼呢?讀誦大乘經典就能明理。明白一切本來是佛,眾生是佛,只是我們迷惑著相,而把自性忘掉了。我們不要迷惑住相,不要貪著功德,功德就是我們的自心,自心是大功之母,大功告成就是成佛。我人六道輪迴或往生西方淨土,乃心使然也。萬德之根本是心,一切萬德都從心出,“無不從此法界流,無不歸還此法界”。所以,心是根本,是一切法的根本啊!平時我叫大家讀誦大乘經典,就是要我們明白這個道理。這裡講的淨土法是大乘的淨土法,跟禪宗道理一鼻孔出氣。淨土宗是三根普攝的大乘佛法,不僅是度中下根人,三根人都攝在裡面,都是同一個心,淨土就是心,心就是淨土。《阿彌陀經》說“從是西方,過十萬億佛土,有世界名曰極樂”,十萬億佛土就是十度萬行,即是用“施、戒、忍、精、禪、慧、方、願、力、智”來把心修空,開大智慧。心空了,就跨過十萬億佛土,到西方了。所以說西方非遙遠,就在你面前。簡單說一句,就是你心無所住,一切皆空,你心就是佛,佛就是你心,這裡就是西方,西方就是這裡,當下就生西方了。不要等死後,活的時候就生西方,是真的生西方;活的時候不能生西方,到死了才生西方,恐就難了。

洞達離生滅有無諸邊,超絕語意分別境,而自安住離言思之智慧性境中。此指法身體性智、瑜伽、見宗。

意為我們要明明白白地曉得生滅、有無等等相對的知見是假的,並且要離開這些邊見,超越語言意根分別的相對之境,那麼,就自自然然地安住在無語言可說、無思想可動的朗照的大智慧的本來自性當中了。

“洞達”者就是洞然明白、徹底通達。離生滅有無諸邊,就是離開生和滅、有和無等種種邊見。生滅、有無等見解,都是相對的妄知妄見,就像海市蜃樓一樣虛妄不實,不合中道義,故為邊見。而我們時時處處都埋在相對的妄境中過活,在那裡分辨好壞、分辨是非、分辨長短,從未離開過生滅、有無諸邊。比如,以為人身活著的時候是有,死了以後就什麼都沒有了,這是邊見。假如能識得凡是相對而有的,都是虛妄的影子,都不去追取,那麼,即可於妄心息處,洞達本有的絕對真心。真心就是佛性,非有、非無、非長、非短、非生、非滅、非好、非壞、非美、非醜……,一切皆非,語言描述不到,思維推理不出,本不存在任何分別。這就是“超絕語意分別境”。

語意分別境,即是語言意識分別的境界,意思是我們講話時大腦意根在不停地動,所以就是非、好壞、長短分別不休,相對之見熾然而生起。比如有的人邊念佛邊講話:“阿彌陀佛,我的媳婦怎麼壞;阿彌陀佛,我的女兒怎麼好。”這就是語意分別境,這樣怎麼行?如果這樣就能生西方極樂世界,那麼,生西方極樂世界的人就多了。我們必須要把迷情、邊見斬斷,一切都不住,一心念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全心是佛,佛就是我心,我心就是佛,心佛道交,打成一片,才能往生西方極樂世界。因此,我們要超越語意分別境界,明白這些境界都是假的,都不可得,而不隨它走,不跟它轉,一切放下再放下。如,梵志雙手持蔓陀蘿花來供佛,佛開示他說:“放下著。”梵志把一隻手的花放下。佛又說:“放下著。”梵志又把另一隻手的花放下。佛再說:“放下著。”梵志一聽莫名其妙,趕緊問佛:“我兩手的花都放下了,沒有了還放下個什麼?”佛說:“我叫你放下外六塵、中六識、內六根一切放下。”就是內中外都放光了,一切都不可得,梵志聽後就覺悟了。所以,要超越語意分別境界,一切放下,再放下,把一切都放光了,而自然安住離言思之智慧性境中。

離言思,就是超越了語言和思維。離言思之智慧性境,超越了語言和思維的、自性本具的大智慧。假如你超越語意分別境,就會自自然然地安住於這個大智慧中,而受用無窮。

要做到時時刻刻都自自然然,而不帶一點功用之修,是很難的,我們都是有功用之修啊!從初地到七地菩薩,還是有功用之修,從八地到十地才是無功用之修。我們凡夫想一下子就達到無功用之修是不容易的,所以,要從有功用之修到無功用之修,一步一步地上去。

何謂有功用之修呢?就是時時地覺照,當心自己,照顧自己。念頭一動,即刻警策自己:“哎,不要動,我看見你了。”假如你不覺,就照不見了,跟著念頭跑十萬八千里還不知道呢!所以,我們時時有覺有照,就是有功用之修;照到後面照熟了,不要覺了,它自然照,它自然不動搖,寂而常照,照而常寂,那就是無功用之修了;到最後寂也不可得,照也不可得,那才是真正到家。我們只有時時如此做功夫,才能從有功用之修達無功用之修,不能一步登天。

這功夫怎麼做?時時覺悟,要安住在無語言可說、無思想可動,即如宗下所云“言語道斷,心行路絕”的、朗照的大智慧當中。我們的心不動了,它就自然朗照,反應異常快捷;假如你心有所動,有所住著,有所煩惱,反應就很遲鈍了。因為你被境界牽走了,心的光明被境界所遮蓋,無法朗照了,所以,反應就遲鈍了。你假如能做到時時安住在離言思之智慧性境中,說話也不可得,思想也不可得,一切都不可得,你自然了了分明,那麼,所有的神通妙用就來了。你不這樣做,想要神通啊?不可得,得不到的。凡夫時時刻刻都在計較、分別,患得患失,故不得安寧自在。我們修行了道,就是為了離開妄想,去除執著,恢復本性光明,而起大機大用。我們的佛性就像太陽一樣,光明無量,但為妄想分別所遮,不能放大光明、起大神用。如烏雲消去,太陽就放大光明,離開了妄想執著,各種神通妙用不求而自得。《大日經》云:“菩薩住此修學,不久勤苦,便得除一切蓋障三昧。若得此者,則與諸佛菩薩同等住,當發五神通,獲無量語言音陀羅尼。”

“菩薩住此”住什麼地方啊?“安住離言思之智慧性境中”,在這種境界中,再勤苦修學,以除舊習,不久就會五通齊發、辯才無礙。五通,就是天眼通、天耳通、他心通、宿命通和神足通。佛有六通,五通之外,還有漏盡通,就是一切妄想、執著、分別、煩惱等有漏之處,統統淨盡。那就是“離言思之智慧性境”啊!我們修行,是先得漏盡通,而自安住在離言思之智慧性境中,這也叫“法身體性智”,也叫“瑜伽”、也叫“見宗”。法身無相,無相而無不相,在佛不增,在眾生不減。法身體性智,就是超越一切相對、超越一切世間智慧的大智慧。“瑜伽”,意即相應。與什麼相應?與法身佛相應。也就是“見宗”啊!

明白清爽地曉得生滅、有無等等相對之見都是假的,離開這些邊見,超越語言意根分別的相對之境,就自自然然地安住在無語言可說、無思想可動、自然朗照、本自具足之大智慧自性當中,是指法身體性智。修法證道有五大智:大圓鏡智、平等性智、妙觀察智、成所作智、法界體性智。法界體性智在恒河大手印裡,稱之法身體性智。法身體性智是總的種智,轉第八識為大圓鏡智。大圓鏡智是最後圓成,六祖講過:“六七因中轉,五八果上轉”。就是修道時,先從第六、第七識上下手來修,因第六識的勢力最強,一切時一切處都是它在分別蠢動。如六識妄想不動了,沒有什麼妄想消息傳給第七識,七識就轉了。七識是傳送識,它把六識傳來的消息收下來,然後送到第八識裡面去。六七識在修因中轉為妙觀察智與平等性智,則第八識和前五識,就隨後因無妄種可藏和無第六識的干擾而轉為大圓鏡智和成所作智了。因此,從除習氣在事境上修來講,轉識還是從第六識開始轉,第八識還須在後頭轉,一下子轉第八識為大圓鏡智是不可能的。我們時時刻刻在六識上做功夫,妄想就不動,不跟境轉了。念佛念法念僧,就是把聖種、淨種傳遞給第七識,第七識再傳給第八識,從而把染種轉為淨種而生西了生死的。所以說在八識中,第七識恒審思量執著我相,我是他非,貢高我慢得不得了,總以我為主,一切都歸我,貪得無厭,所以,第七識最壞。因此,修法打七,就是打倒第七識。其實一切眾生皆平等一如,哪裡有我?但是人們的我執熾盛,都把別人看得低一等,人家都不行,唯我頂好,所以在人際關係上就不平等了。因此,第七識一轉之後,即沒有人我是非得失,一切都一樣,一切法都平等無異了。

我們現在雖然學佛法了,但七識尚未轉換時,也免不了不平等。比如修淨土宗人說淨土宗最好最好,別的法都不行;學禪的人說禪最高,其它那些都不好;學密宗的人說密宗最圓滿,其餘都不怎麼好。唉!自是非他,都是沒有真真正正證到平等性智,心不平等的緣故。其實所有的法門都一樣的,都是工具、手段,不是目的,我們的目的是成佛。你用這手段成功,我用那手段也能成功,你我都成功了,豈不一樣?是故云:“方便多門,歸元無二。”所有的法都是一樣的,所以說:“是法平等,無有高下。”之所以不平等,是第七識做怪。所以,我們的七識一轉,就平等了。一切是非人我都平等,一切對峙都平等。平等平等,一切一切都平等,就悟徹大道了。轉第六識為妙觀察智,它就由妄想分別弄是非得失,而變為圓妙地觀察一切事物與正確處理之智慧。譬如這事如何做才好,那人怎麼安排才合理,對一個壞人又應該怎樣轉化他,使他轉壞為好、轉凡成聖等等。妙觀察智是清清爽爽不動不搖,現量而比量,比量而現量。現量是稱其量而顯形,不加分別;比量就要比較一下是好還是壞、是長還是短、是是還是非。證到此智,雖明辨是非得失,而無愛嗔取捨;雖平等處理一切事物,而不是不知是非、長短,所以是大智用。轉前五識為成所作智,眼看色、耳聽聲、鼻聞香、舌嚐味、身歷境乃成所作智的作用。

我們之所以能思考、工作、創造發明(也就是說前面所講的四大智),都靠法界體性智的作用。法界體性智在大手印裡稱為法身體性智,它是根本智。瑜伽見宗,見是知見,瑜伽,是相應,即心相應法。大手印就是叫你時時相應,即凡夫與佛相應,自心與虛空相應,所謂印空、印水、印泥也。時時刻刻相應即是瑜伽。瑜伽見宗,就是指時時與本來自性相應的知見。

六、不識自性,修法無益

如不識此而修,則是未離心之作用及有為之見,與自性大圓滿道懸隔,不得無修光明輪。

假如不認識自己的妙心,沒有正確的知見,不知從佛性起修,而著相向外求取,那就沒有離開妄心的作用,那就是有為的邪見,那與“自性大圓滿道”風馬牛不相及,得不到“無修光明輪”。自性大圓滿,就是佛性本自具足,本來圓滿,並非從取而有,從修而生。無修光明輪,就是佛性本來光明無量,照十方國,具足一切妙用,能起萬千變化。光明輪不是修出來的,而是自心本具的。所以說:“道,不屬修,而屬悟。”悟道,即醒悟、明白、契入真心,恢復本來。就是在修法時,於一念斷處,“囗力”地一聲,證悟本真。悟後要不要修?要修!因為無始以來的我、法二執還在,還不能開發大神用,須將這二執消盡,才能徹證本源。那麼,怎麼修啊?這要看各人的習染輕重,而用不同的方法,但最好是無修之修,用觀照的方法。大手印的方法是,當妄念一起,就“呸”地一聲,將妄念喝斷,從而保護真心。但我們也可以用別的方法,比如念佛、持咒等。當妄念起時,就念阿彌陀佛,或持一句咒語,不跟妄念走,將妄念轉化,同樣可以保護真心。更或當妄念起時,凜然一覺,一切化空,妄念也就歇下來了。所以,要得到“無修光明輪”,須明證這妙明真心之後才行。假如不明白什麼是真心,那就得不到了。

“於見宗未得印證,則雖修亦無保任之境,故以印證見宗為首要。

見宗,就是正知正見,即在正知見的熏習下,認識了本性。假如你還不認識本性,則“雖修亦無保任之境”;即使你在勤勤懇懇地用功修行,也得不到“無修光明輪”;因為你沒有“保任之境”,不知保什麼啊!就是說,你對於前面講的正知正見還拿不准,不認識本性,腳跟站不穩,還在疑惑,那你保什麼呀?譬如我們有個小孩子,要小心照顧他、保護他,不要餓著,不要凍著,不要讓他跌倒了,無微不至地關懷他,撫養他長大。如果你根本沒有小孩子,那你保護誰呀?

保任,是兩段功夫,先保後任。就像對小孩子,先要保護他,待小孩子長大了,就放任他,讓他自主自立,自己做事,自己工作,不必管他了。保任,看起來只兩個字,做起功夫來,要走好一段路呢!要做保任功夫,須先見本性;不見本性,保什麼呀?那什麼是本性呢?上面講了很多,即現在能見、能聞之性,認取它,不要懷疑,好好地保護它。怎麼保護?“不是不見,不是不聞”,而是“了了覺之,不著見聞”,在日常生活中,不是不看東西,不是不聽聲音,而是不分別好壞、美醜,不起愛憎、取捨之心。儘管看、儘管聽,心裡什麼也沒有——“蕩然無住”,這就是“保”了,保成熟之後,就不要保了,放下它,一切處都可以去,什麼事都不妨做,而絲毫無住,這就到了事事無礙、任運逍遙的境界。關於“事事無礙”真淨克文禪師有一偈頌曰:“事事無礙,如意自在,手把豬頭,口誦淨戒,趁出淫坊,未還酒債,十字街頭,解開布袋。”手裡拎豬頭,一邊啃著豬頭肉,一邊念誦戒條:不殺生,不偷盜,不邪淫……我在吃素,我剛從淫坊出來啊,哈哈哈哈!趁出,就是被趕出來。淫坊,就是妓女院。在妓院裡鈔票花光了,被老鴇趕出來。喝酒欠債,酒館來討酒錢,窮得無力償還。就這麼邋遢,就這麼潦倒了,從而逍遙自在、無憂無慮。可能有人會問:手把豬頭,口誦淨戒……不吃素,不是破戒了嗎?非也!他未曾吃葷,他是吃素的。為什麼?他心空了,沒有著相,未曾覺得肉好吃而多吃,菜不好吃而少吃。沒有愛憎、取捨之心,就是吃素。相反有的人雖然吃素,但執著在味道上:這個菜味道好,鮮美;那個菜味道不好,難吃!非常挑剔,就等於不吃素。如果我們的心真的空淨了,吃了還等於沒吃,儘管手把豬頭也不要緊。

話又說回來,若沒證到這個地步,你就這麼放任啊,那你“入地獄如箭射在!”你的心沒有真正空淨,“業”就粘住你、纏住你,不放你過去。舉一則這樣的公案:從前有個禪師愛吃牛肉,他說:“吃就是不吃!”他的心空淨了嗎?沒有啊!只是嘴上說說,心裡空不了,業障就粘住他,要他還債。這禪師一口氣不來,就入了牛胎,作牛還債。有一天,農夫把牛牽出來,遇見寶志公禪師。志公一看:喲!這不是某某禪師嗎?你不是說“吃就是不吃”嗎?你不應該做牛啊,你怎麼作牛還債啊?這牛淚流滿面,!!!自己撞死了。所以,不到真正空淨的地步,胡說大話,要下地獄的。我們是決心證大道的,證到什麼地步,就說什麼地步的話,不得胡來!要想證到“事事無礙”的地步,首先要做到見地純正,明見真心,再進一步除妄習而入於無為。著相而修、有為而修,俱不能證到“事事無礙”。現在有的人心不空淨,妄求神通,壞了!非但不能成佛,卻是成魔有份!你想要神通,魔就到你心裡現神通,變個佛相給你看看,你以為是真佛,高興地守住它,魔就住到你心裡去了。魔王還要擴大他的影響,讓你去說法,接引一班魔子魔孫。這都是著相之故,所以我們不能著相,不能有為而修。

“故以印證見宗為首要。”這是最重的一句話。見宗就是明見本性。恒河大手印把見宗置於首要地位,曹洞宗的“五位君臣”也突出了這一點。臨濟宗有“三玄三要”,其中“句中玄”裡的初要,就是識自本心、見自本性,同樣突出了這一點。

後可印證自住之智慧,是即住自本性,非由他求,亦非昔無今有。(此為初要)

先要證見本性,然後才能夠顯發“自住之智慧”。明悟後,保任本性不失,勤苦用功,掃蕩妄習。如果在任何順境、逆境中,都能心如止水,毫無走作,那麼,各種神通妙用便不求自得。“住自本性”,就是自心本具,自然由本心發出。“非由他求”,不是修什麼法求得的,也不是佛菩薩賜給我們的,更不是什麼鬼神附體而顯現的。“亦非昔無今有”,也不是以前沒有,現在才有,而是本來就有的。有人問:“你說本來就有,那我現在怎麼沒有呢?”你現在妄想、妄習還沒除光啊!首先你要認識佛性,明悟這能見、能聞的性能就是本性。然後時時保護它,不要著相,不要跟境界跑。保護圓熟了,心真的空淨了,神通就會自然顯現。

如果不是“住自本心”,不是自己開發出來的,那都是不相干的,一口氣不來,就什麼功能都沒有了,自己到哪裡去也不知道。做了壞事,還要下地獄,很危險啊!我們上海就有好幾個所謂“有神通”的,將到臨終,附在他們身上的精靈離開他走了,這時他們不但沒有神通,肉體還非常痛苦,精神上更是內疚,深受良心的譴責,只是“痛啊!苦啊!”地叫著,墮入下三道去了。我們修正法的人要引以為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