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者:王驤陸居士
妙道虛玄,不可思議,忘言得旨,端可悟明。故世尊分座於多子塔前,拈花於靈山會上,似火與火,以心印心。西傳四七至菩提達摩,東來此土,直指人心,見性成佛。有可大師者,首於言下悟入,末上三拜得髓受衣紹祖,開闡正宗。三傳而至黃梅,會中高僧七百,惟負舂居士一偈傳衣為六代祖,南遁十餘年,一旦以非風幡動之機觸開印宗正眼,居士由是祝發登壇應跋陀羅懸記,開東山法門。韋使君命海禪者錄其語,目之曰法寶壇經。大師始于五羊終至曹溪,說法三十七年,沾甘露味,入聖超凡者,莫計其數。悟佛心宗行解相應為大知識者,名載傳燈,惟南嶽青原,執侍最久,盡得無巴鼻。故出馬祖石頭,機智圓明,玄風大震。乃有臨濟、溈仰、曹洞、雲門、法眼諸公巍然而出,道德超群、門庭險峻。啟迪英靈衲子,奮志沖關。一門深入,五派同源。曆遍爐錘,規模廣大。原其五家綱要,盡出壇經。夫壇經者,言簡義豐,理明事備,具足諸佛無量法門。一一法門,具足無量妙義。一一妙義,發揮諸佛無量妙理。即彌勒樓閣中,即普賢毛孔中,善入者即同善財,於一念間圓滿功德,與普賢等,與諸佛等。
惜乎!壇經為後人節略太多,不見六祖大全之旨。德異幼年嘗見古本,自後遍求三十餘載,近得通上人尋到全文,遂刊于吳中休休禪庵,與諸勝士同一受用。惟願開卷舉目,直入大圓覺海,續佛祖慧命無窮,斯余志願滿矣。
至元二十七年庚寅歲中春日古筠比丘德異撰。
目錄
跋
六祖大師平昔所說之法,皆大乘圓頓之旨,故目之曰經。其言近旨遠,詞坦義明,誦者各有所獲。明教嵩公常贊雲:天機利者得其深,天機鈍者得其淺。誠哉言也。余初入道,有感于斯,續見三本不同,互有得失,其板亦已漫滅,因取其本校讎,訛者正之,略者詳之,複增入弟子請益機緣,庶幾學者盡得曹溪之旨。按察使雲公從龍,深造此道,一日過山房睹餘所編,謂得壇經之大全,慨然命工鋟梓,顓為流通,使曹溪一派不致斷絕。或曰達摩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盧祖六葉正傳又安用是文字哉?餘曰此經非文字也,達摩單傳直指之旨也。南嶽青原諸大老嘗因是旨以明其心,複以明馬祖、石頭諸子之心,今之禪宗流布天下,皆本是旨,而今而後豈無因是旨而明心見性者耶!問者唯唯,再拜謝曰:予不敏,請並書於經末,以詔來者。
至元辛卯夏南海釋宗寶跋。
大鑒禪師法寶壇經述旨
述旨者,述是經之宗旨也,欲正其旨,先正其名,名者,正法世系祖位也,祖位名分定,而天下之學佛者,知所皈于正法矣。世尊以心印傳迦葉,親授為第一代祖,為後世學者定宗旨,正法眼,代代相承,惟此一宗。法法同皈,惟此一旨。所謂禪也密也,淨也律也,乃至法相也,無一不依般若而皈于宗,故名正法。傳至二十八祖菩提達摩,始來中國,為東土初祖。祖傳二十九祖慧可,可傳三十祖僧璨,璨傳三十一祖道信,信傳三十二祖弘忍,忍傳三十三祖惠能,為東土六祖,即開示此法寶壇經者也。六祖而後,宗風大振,以正信者多,惟傳心印。一華五葉,衣缽不傳。三百餘年,為正法極盛時代。自宋而後,門庭寂寞,取相者多,明宗者少,今則各宗競起,惟守本法,不知皈宗,甚至鄙棄宗門,相戒勿學,拈花之旨,宗系流傳,忘之久矣,是為忘祖。現惟臨濟曹洞二宗,尚有坐香門庭,守禪定參話頭,而語錄諸書,尚在流通,宗風賴以不墮。最近十年來,學人以所修太無把鼻,稍稍知皈宗之要。於是修密者,修淨者,咸趨向于宗下。經典流布日多,壇經其一也。因緣時節,良非偶然。夫宗者,非禪家一門之所私,惟由禪為切近易入。既皈宗已,法即無用。禪淨密者,如筏喻矣。古德雲:法本不有,莫作無見;法本不無,莫作有見。此言不執於法,非廢法也。今假法以修真,名固不可廢也。用特標正祖系,使天下知所尊祖。尊祖所以明法,使天下知有正法。關係之巨,不可思議。恐世人有未明三十三祖之世系,或致疑于正法焉,故特正之,以便初學。至宗下微妙之旨,全由自悟,非文字語言之可及。昔有人問:南頓北漸,究有何別?餘曰:南為宗,北為禪,南宗直指見性,不論禪定。北宗必先取法乎禪定,然後皈宗。不知不舍於法,法成為教,故不得承宗,即不許承宗。佛法無人情,此其別也,亦述旨之意也。
有因者,必得其果。如木有燃燒之因,以火引之,乃得燃燒之果。人既具足佛性,則性所本有,當得明心見性之果矣,何自棄也。經雲一切眾生,本來成佛。出於佛之金口,豈欺我哉。然今未成佛者,恒河沙數,則因緣不同之故。愚者遂疑末世眾生,無成佛之望,不知此乃一時之問題。其中有一佛二佛種善根者,有千萬佛所種善根者,既下其種,無不成果。惜世人所種者,無非惑業,未種聖道,是以因緣不契而福德之難成也。幸佛出世,繼之以祖,祖祖相承,只此一法,名曰心法,別無二法。壇經者,所以引眾人之機,直指見性,開般若之用者也。凡機之垂熟者,如木之遇火,一引便著,其有離火稍遠者,亦可熏之使燃,若久浸于水,縱入於火,未必即燃,此因緣之不同,然而平等視之,等無有二,正不必因利根而驕人,鈍根而自棄也。至於因緣之是否相契,可以自問,但若讀之有味,如友人初見之似曾相識者,即不遠矣,故曰冷暖自知。
壇經流傳一千三百餘年,轉輾傳抄,文字當有錯誤處,若依義不依文,不必住於文字而多所紛爭,但求義理通順而已。況文字乃可思議之物,而所表者,正此不思議之境,此境千聖所不識,權乘菩薩所不知,又豈文字所能闡明者耶。故于經內原文,一仍其舊,而視有不通順處,或於宗旨未盡合處,量予補充,注明於後,以待高明。
六祖本不注重文字,後人記述,又未能盡合祖意,似系拉雜記載,又非一人手筆,故前後深淺顛倒不一,亦無從改正。今只就文而論,讀者當放眼于文字之外,自得超然之境,合般若之機矣。至於壇經取義,亦含有心田之喻。世尊昔日坐金剛壇,成大菩提。今言壇者亦即金剛壇,不起於坐,即見金剛自性而成佛。讀壇經者,當明此旨,方可與祖意契合。又讀經者,受用各各不同,未見本性,學法無益。否則祖雖開示,我終無由悟入也。仁者於此經,不可閱過即棄,當時時體會,坐心中心法至數百座後,必可證得奢摩他。而于啟用時,練習三摩缽提,方得此經之妙,且知運用於世法。六祖所言佛法於世間,不離世間覺,真得大機大用矣。
覺者,成佛之始也。由覺而知所返,頓超彼岸,此法為入如來地頓悟法門,而頓入之機,必先有以開啟之。初為引機,引其機之動也;次為啟機,啟發使近,以接於事也;再次為合機,合於機用也,是已明心要者;再次為化機,使機用純熟而得神化也;又次為忘機,此時無所謂機用,若存若忘矣,至此言語道斷,心行處滅,更無機用之可說,化機為不可測知,此則無可測知也。然而渾身是機,處處是用,所謂不可思議者是也。此經注釋,可參閱丁福保居士所注,今但點明其眼目述其旨而已。惟論義無量,豈一孔之見所可闡述,然歸於本來則一也。點明其眼目者,引其機也,讀者悟入,或過於。佛說圓覺經,謂是十二部經清淨眼目,此經正說眾生自性中之眼目,故清淨不在文字,惟讀者自己覺知。倘不著意於文字而自見本性清淨之相,則由隻眼而化為千眼,千眼而千手矣,是在讀者。
喜讀此經者,當然另有見地,決不徒取文字,如標指月,所重在月,但亦不能廢指耳。今于原文內分別編列號數,與所注對照,以清眼目,仁者倘明不可說不可取之義,則亦未曾有一字在上,更有何旨可述,是名法眼。
自序品第一
時,大師至寶林,韶州韋刺史璩與官僚,入山請師出,於城中大梵寺講堂,為眾開緣說法。 [一] 師升座次,刺史官僚三十余人,儒宗學士三十余人,僧尼道俗一千餘人,同時作禮,願聞法要。 [二]
大師告眾曰:善知識,菩提自性,本來清淨,但用此心,直了成佛。 [三]
善知識,且聽惠能行由,得法事意。惠能嚴父,本貫范陽,左降流於嶺南,作新州百姓。出身不幸,父又早亡,老母孤遺,住居南路,艱辛貧乏,于市賣柴。時有一客買柴,使令送至客店,客收去,惠能得錢,卻出門外,見一客誦經。惠能一聞經語,心即開悟。 [四] 遂問客:誦何經?客曰:金剛經。複問:從何所來,持此經典?客雲:我從蘄州黃梅縣東禪寺來。其寺是五祖忍大師,在彼主化,門人一千有餘,我到彼中禮拜,聽受此經。大師常勸僧俗,但持金剛經,即自見性,直了成佛。惠能聞說,宿昔有緣,乃蒙一客,取銀十兩與惠能, [五] 令充老母衣糧,教便往黃梅,參禮五祖。惠能安置母畢,即便辭違。不經三十餘日,便至黃梅,禮拜五祖。
祖問曰:汝何方人?欲求何物?惠能對曰:弟子是嶺南新州百姓,遠來禮師,惟求作佛,不求餘物。 [六] 祖言:汝是嶺南人,又是獦獠,若為堪作佛?惠能曰:人雖有南北,佛性本無南北,獦獠身與和尚不同,佛性有何差別?五祖更欲與語,且見徒眾總在左右,乃令隨眾作務。惠能曰:惠能啟和尚,弟子自心,常生智慧, [七] 不離自性,即是福田,未審和尚教作何務?祖雲:這獦獠根性大利,汝更勿言,著槽廠去。 [八] 惠能退至後院,有一行者,差惠能破柴踏碓。經八月余,祖一日忽見惠能曰:吾思汝之見可用,恐有惡人害汝,遂不與汝言,汝知之否?惠能曰:弟子亦知師意,不敢行至堂前,令人不覺。
祖一日喚諸門人總來:吾向汝說,世人生死事大,汝等終日只求福田,不求出離生死苦海, [九] 自性若迷,福田何救?汝等各去自看智慧,取自本心般若之性各作一偈,來呈吾看。若悟大意付汝衣法,為第六代祖。 [一〇] 火急速去,不得遲滯,思量即不中用。 [一一] 見性之人,言下須見。 [一二] 若如此者,輪刀上陣,亦得見之。
眾得處分,退而遞相謂曰:我等眾人,不須澄心用意作偈, [一三] 將呈和尚,有何所益?神秀上座,現為教授師,必是他得。我輩謾作偈頌,枉用心力。諸人聞語,總皆息心。鹹言:我等已後,依止秀師,何煩作偈。神秀思惟,諸人不呈偈者,為我與他為教授師,我須作偈,將呈和尚,若不呈偈,和尚如何知我心中見解深淺?我呈偈意,求法即善,覓祖即惡,卻同凡心,奪其聖位奚別?若不呈偈,終不得法,大難大難。
五祖堂前有步廊三間,擬請供奉盧珍,畫楞伽經變相,及五祖血脈圖,流傳供養。神秀作偈成已,數度欲呈,行至堂前,心中恍惚,遍身汗流,擬呈不得,前後經四日,一十三度,呈偈不得。秀乃思惟,不如向廊下書著,從他和尚看見。
忽若道好,即出禮拜,雲是秀作。若道不堪,枉向山中數年,受人禮拜,更修何道。是夜三更,不使人知,自執燈書偈于南廊壁間,呈心所見。偈曰:
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
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 [一四]
秀書偈了,便卻歸房,人總不知。秀複思惟:五祖明日,見偈歡喜,即我與法有緣;若言不堪,自是我迷,宿業障重,不合得法,聖意難測。房中思想,坐臥不安,直至五更。
祖已知神秀入門未得,不見自性,天明祖喚盧供奉來,向南廊壁間繪畫圖相,忽見其偈,報言供奉,卻不用畫,勞爾遠來。經雲: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但留此偈,與人誦持,依此偈修,免墮惡道,依此偈修,有大利益。令門人炷香禮敬,盡誦此偈,即得見性。 [一五] 門人誦偈,皆歎善哉。祖三更喚秀入堂,問曰:偈是汝作否?秀言:實是秀作,不敢妄求祖位,望和尚慈悲,看弟子有少智慧否?祖曰:汝作此偈,未見本性,只到門外,未入門內,如此見解,覓無上菩提, [一六] 了不可得。無上菩提,須得言下識自本心,見自本性,不生不滅,于一切時中,念念自見萬法無滯, [一七] 一真一切真,萬境自如如。如如之心,即是真實,若如是見,即是無上菩提之自性也。汝且去,一兩日思惟,更作一偈, [一八] 將來吾看,汝偈若入得門,付汝衣法。神秀作禮而出。又經數日,作偈不成,心中恍惚,神思不安,猶如夢中,行坐不樂。
複兩日,有一童子于碓坊過,唱誦其偈。惠能一聞,便知此偈未見本性,雖未蒙教授,早識大意,遂問童子曰:誦者何偈?童子曰:爾這獦獠不知,大師言:世人生死事大,欲得傳付衣法,令門人作偈來看,若悟大意,即付衣法,為第六祖。神秀上座,于南廊壁上,書無相偈,大師令人皆誦,依此偈修,免墮惡道,依此偈修,有大利益。惠能曰:上人,我此踏碓八個餘月,未曾行到堂前,望上人引至偈前禮拜。童子引至偈前禮拜。惠能曰:惠能不識字,請上人為讀。時有江州別駕,姓張名日用,便高聲讀,惠能聞已,遂言亦有一偈,望別駕為書。別駕言:汝亦作偈,其事稀有。惠能向別駕言:欲學無上菩提,不可輕於初學,下下人,有上上智,上上人,有沒意智, [一九] 若輕人即有無量無邊罪。別駕言:汝但誦偈,吾為汝書。汝若得法,先須度吾,勿忘此言。惠能偈曰: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二〇]
書此偈已,徒眾總驚,無不嗟訝,各相謂言:奇哉,不得以貌取人,何得多時使他肉身菩薩。祖見眾人驚怪,恐人損害,遂將鞋擦了偈曰:亦未見性。眾以為然。次日祖潛至碓坊,見能腰石舂米,語曰:求道之人,為法忘軀,當如是乎? [二一] 乃問曰:米熟也未?惠能曰:米熟久矣,猶欠篩在。祖以杖擊碓三下而去。惠能即會祖意,三鼓入室。祖以袈裟遮圍,不令人見。為說金剛經,至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惠能言下大悟 [二二] 一切萬法不離自性。 [二三] 遂啟祖言:何期自性本自清淨, [二四] 何期自性本不生滅,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無動搖,何期自性能生萬法。 [二五]
祖知悟本性,謂惠能曰:不識本心,學法無益,若識自本心,見自本性,即名丈夫、天人師、佛。三更受法,人盡不知。便傳頓教及衣缽雲:汝為第六代祖, [二六] 善自護念,廣度有情,流布將來,無令斷絕。聽吾偈曰:
有情來下種,因地果還生,
無情亦無種,無性亦無生。 [二七]
祖複曰:昔達摩大師初來此土,人未之信,故傳此衣,以為信體,代代相承;法則以心傳心,皆令自悟自證。自古佛佛惟傳本體,師師密付本心,衣為爭端,止汝勿傳。若傳此衣,命如懸絲。汝須速去,恐人害汝。惠能啟曰:向甚處去?祖雲:逢懷則止,遇會則藏。三更領得衣缽,雲:能本是南中人,素不知此山路,如何出得江口?五祖言:汝不須憂,吾自送汝。祖相送直至九江驛。祖令上船,五祖把櫓自搖。惠能言:請和尚坐,弟子合搖櫓。祖雲:合是吾渡汝。惠能雲:迷時師度,悟了自度,度名雖一,用處不同。惠能生在邊方,語音不正,蒙師付法,今已得悟,只合自性自度。 [二八] 祖雲:如是如是,以後佛法,由汝大行矣。汝去三年,吾方逝世。汝今好去,努力向南,不宜速說,佛法難起。
惠能辭違祖已,發足南行。兩月中間,至大庾嶺。五祖歸,數日不上堂,眾疑詣問曰:和尚少病少惱否?曰:病即無,衣法已南矣。問:誰人傳授?曰:能者得之。眾乃知焉,逐後數百人來,欲奪衣缽。一僧俗姓陳名惠明,先是四品將軍,性行粗[性–生+造]。極意參尋,為眾人先,趁及惠能。惠能擲下衣缽于石上,曰:此衣表信,可力爭耶?能隱草莽中。惠明至,提掇不動, [二九] 乃喚雲:行者行者,我為法來,不為衣來。惠能遂出,坐磐石上。惠明作禮雲:望行者為我說法。惠能雲:汝既為法而來,可屏息諸緣,勿生一念,吾為汝說明。明良久。惠能曰:不思善,不思惡,正與麼時,那個是明上座本來面目?惠明言下大悟。複問雲:上來密語密意外,還更有密意否?惠能雲:與汝說者,即非密也;汝若返照,密在汝邊。 [三〇] 明曰:惠明雖在黃梅,實未省自己面目。今蒙指示,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今行者即惠明師也。惠能曰:汝若如是,吾與汝同師黃梅,善自護持。 [三一] 明又問:惠明今後向甚處去?惠能曰:逢袁則止,遇蒙則居。明禮辭,回至嶺下,謂趁眾曰:向陟崔嵬,竟無蹤跡,當別道尋之。趁眾鹹以為然。惠明後改道明,避師上字。惠能後至曹溪,又被惡人尋逐,乃於四會,避難獵人隊中,凡經一十五載, [三二] 時與獵人隨宜說法。獵人常令守網,每見生命盡放之。每至飯時,以菜寄煮肉鍋。或問,則對曰:但吃肉邊菜。 [三三]
一日思惟:時當弘法,不可終遁。 [三四] 遂出至廣州法性寺,值印宗法師講涅槃經。因二僧論風幡義,一曰風動,一曰幡動,議論不已。惠能進曰:不是風動,不是幡動,仁者心動。 [三五] 一眾駭然,印宗延至上席,征詰奧義,見惠能言簡理當,不由文字。宗雲:行者定非常人,久聞黃梅衣法南來,莫是行者否?惠能曰:不敢。宗於是作禮,告請傳來衣缽,出示大眾。宗複問曰:黃梅付囑,如何指授?惠能曰:指授即無,惟論見性,不論禪定解脫。 [三六] 宗曰:何不論禪定解脫?惠曰:為是二法,不是佛法,佛法是不二之法。宗又問:如何是佛法不二之法?惠能曰:法師講涅槃經,明佛性,是佛法不二之法。如高貴德王菩薩白佛言:犯四重禁,作五逆罪,及一闡提等, [三七] 當斷善根佛性否?佛言:善根有二。一者常,二者無常。佛性非常非無常,是故不斷,名為不二。一者善,二者不善,佛性非善非不善,是名不二。蘊之與界,凡夫見二。智者了達,其性無二。無二之性,即是佛性。印宗聞說,歡喜合掌,言:某甲講經,猶如瓦礫;仁者論義,猶如真金。於是為惠能剃髮,願事為師。惠能遂於菩提樹下,開東山法門。惠能于東山得法, [三八] 辛苦受盡,命似懸絲。今日得與使君官僚,僧尼道俗,同此一會,莫非累劫之緣,亦是過去生中,供養諸佛,同種善根,方始得聞如上頓教得法之因。教是先聖所傳,不是惠能自智。願聞先聖教者,各令淨心,聞了各自除疑,如先代聖人無別。一眾聞法,歡喜作禮而退。
【一】 自古佛佛相傳,以心印心,同其旨者,即名為佛,衣缽用以表信,全沒交涉也。初祖摩訶迦葉,傳佛心印,直至一花五葉,乃至於今,燈燈相傳,不異一火,火豈有別,是以六祖所說,不異佛說,名之曰經,無多讓也。惜當時門人記錄,義有未盡,六祖開示,應機而施,前後深淺不一,未見性人,如讀公案,欲於文字中求悟,轉又遙遠。此經第三次開講,但述宗旨,讀者還當自悟,果能悟見本來,自得心印,何事多求。倘未明心要,學法何益,求於文字者,反誤根本矣。
【二】 讀此經之前,第一當明佛之宗旨,即法要也。最上乘人,言下見性,即是成佛。上根人必依於法,如參禪或修密,因而見性成佛。中根人執取於法,不敢直了承當,但植善根于今生,冀得成就于來世,然總以不離心地法,終有出頭之日。下此者,不知佛為何義,成佛為何事,更無論矣。自古佛祖滅度眾生,皆隨機而應。宗下立場,只直捷痛快。點明心要,見即當下見,悟即言下悟,此入如來地頓悟法門之旨也。六祖開口即雲,菩提自性,本來清淨,但用此心,直了成佛,此四句包括三藏十二部,盡四十九年說法之旨,會者何待拈花,不笑亦已印心。壇經十品,果為誰說耶。
【三】 菩提自性,本來清淨,但用此心,直了成佛。此四句,乃全經綱領。三世一切佛一切祖,無不同此一孔出氣。但者,言舍此更無別法也。上兩句言體,第三句言用,直了二字,則證入體用一如。成佛者,證得菩提也。眾生自性本來清淨,只緣情見所覆,失去本來,但用此般若妙心,自可回復本來,然用此心者,總未離法。直了者,並但用此心之法而亦了之也。至了無可了時,諸法空淨,乃證菩提。佛說法四十九年,開無量法門,只說此十六字耳。又菩提即是自性,自性即是菩提,非屬二事。清淨是自性本相,清淨雲者,非對待之名詞,乃本來面目也。菩提不因清淨而增,煩惱而減,是名清淨,故曰不污染。但有未明本來,不知所以然者,於是乎要修,要證,此是方便法。故曰修證則不無也,但如何而得修證?曰:還藉此菩提自性中所發之影像相耳。此名為心,以性中流露之幻心,造諸幻業,今善用此幻心以反見本來,悟見自性,直下承當,明瞭無餘,即是直了。正直了時,並此直了之心,亦了不可得,此時寂然湛然,非佛而何!且清淨自性中,一塵不染,更有什麼善惡是非成敗佛不佛之二見耶!既影響都無,則但用此心而亦直了之矣。所謂彈指圓成八萬門,其捷如電,其明如鏡,其間更無次第相對等法,始知三大阿僧祇劫諸說,乃因緣之不同而方便說也。
【四】 夫以指指月,月固與我相對而易見者也,若身在月內,我本是月,從何指示,此非慧眼人不能自悟耳。地前菩薩都是盲目中求道,以但知前面有路而不辨東西也。六祖是再來人,夙世根已成熟,一聞經語,心即開悟。試問所悟者為何事耶?若悟者為經,何以開悟後複又問客,更問從何所來,可知非經而悟自心矣。心與經印,即屬自印。印入菩提清淨本體,常住勿失,如昏晦中舟行大海,得此指南針,不離方寸,終無迷退者是也。
【五】 六祖少孤而艱難困苦,論出世法是極大福德者。今人欲求生活解決而再學佛,乃必無之事,其迷夢可以止矣。雖然,求道資糧亦不可缺,使無十兩以養母,即難就道,是以佈施結緣,預植德本,財法兼施,為真功德也。
【六】 士何事曰尚志,世事尚當立志,況作佛乎!六祖不求餘物,但求作佛,因地既正,果地自圓,出口便是不凡,惟不免有傲氣,故五祖特意抑之,更反察其意境,不圖六祖之毅然不動也。此時之六祖,所悟未徹,乃境空而心未空,尚住於法也。所雲佛性無南北一句,為天下學道者,開此平等門,頓超一阿僧祇劫。仁人之言,其利普哉。
【七】 心本無生,豈智慧而可生耶。若改為具字,其義較圓。
【八】 五祖雲:汝更勿言,嗚呼!此何事而可言表耶!著槽廠去,此非用功之地乎。踏碓舂米,米還是米,以有穀在,不得不舂。悟則不待舂而已熟也,何待八月。求道之人,處處見道,當如是乎。又學人通病,惟在多言,言為動心之果,肯於未動心前一參,便見本來矣。要知無一處不是用功法,非可教授者也。
【九】 五祖雲:汝等終日只求福田,福田何救?昔讀此文,不覺通體汗下。求福田與了生死,二事相對,正在生死關頭,一進一出,失足成千古恨矣。諸仁求最上乘法,豈可一誤再誤,又可見當時傳衣缽之難,早已無一人入得五祖眼也。五祖雲:我思汝之見可用,諸仁試看,是什麼見?此見是不是生死,今特又立見令作一偈者,蓋已預知必有爭端,欲其自己一考問而止之耳。只求福田一語,不幾明說後來衣缽之爭矣,可痛心也。
【一〇】 各作一偈來呈我看,若悟大意,付汝衣法,為第六代祖。此五祖試探各人力量,特以衣法祖位引之,教人上當不小。正逆度法也,亦大慈悲處。由此眾人紛紜莫決,有不敢希祖位者,有心生勝劣恐怖諸見者,總是情見所覆,並偈亦無法作矣,雖五祖一再指引,取自本心般若之性,亦都茫然矣。
【一一】 思量即不中用,見性之人言下須見,輪刀上陣,亦得見之。即六祖直了成佛之意,大凡已見性人,如人之不自忘其姓名也,雖於顛倒煩亂之時,終不忘失,然人何嘗時時執持自己之名姓乎,如影隨形,未嘗須臾離也。若未見者,雖火速急去,亦不見也,諸仁還見麼?
【一二】 見性者,識自本性也,識自己本性之相貌也。此相貌為不生滅,不污染,不動搖,惟能示生滅污染來去諸幻相耳。然終不隨幻相而轉,畢竟清淨,所謂自心常具智慧,不離自性者是也。但智慧因人事而顯,一切處既不離智慧,隨眾作務,何莫非道,故輪刀上陣時,亦依然不動,是真見性者。
【一三】 眾人不知當仁不讓之義,依賴神秀上座,真是沒出息。以為祖位無分,且有人情作用,不欲與神秀相競,不求再進,是心目中只重一衣缽耳,生死大事,忘之久矣,哀哉。謂神秀恍惚不安,記者不免過火,但非六祖之慢神秀也,因未明心要之前,充滿人情得失諸見,多所顧忌,自有此等景象,然不足為賢者累也。彼所誤者,有祖位一層引嫌關係,反致手足無措,當悟佛法無人情,惟知生死事大,竭力荷擔無上菩提耳。偈從自性中流出,壞在澄心用意,所以窒礙不通矣。
【一四】 身是菩提樹四句,的是未見性人語,的是死用功人語,諸仁當知其病已偏重在塵埃上,以為破盡無明自然成佛,不知棄本就末,顛倒錯亂,越拂拭幻塵越多,越無辦法,何也?彼認無明為鏡面實有塵垢,不知為鏡中幻影也。即便不認有塵垢,尚執有一幻鏡也,既不識本性,亦未見幻心也,充其量,免墮惡道而已,終不能了生死也,故在門外。
【一五】 北人重實修,故執定有修有得有證,不知菩提自性本自圓成,可內證,不可硬求。神秀執著死修功用,偏於有相,若去惡就善,自是有益,惡道雖可免,生死仍難了也。不是正法眼藏,去見性尚遙,且彼直認塵埃為實有,無明與菩提,竟是二物,人我相對,何名見性。五祖雲: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不僅對盧供奉說,是對神秀說,因此偈無處不是立相,而門人根器,不堪大受,只可如此,令其禮敬,謂得見性者,非謂誦此四句即可見性也,惟可由此引之使近耳。至五祖親告神秀語,則不許其見性矣。
【一六】 覓無上菩提了不可得,此覓字可刪去。菩提本有,非從外得,果何物而可覓耶。
【一七】 一切時中念念自見,此是見性後語,亦痛切用功人語。以念念勿失而不著意,活潑潑地,如不忘自己之名姓,自無所滯,所謂不愆不忘,率由舊章,乃平時保任之法。若未見性,硬生生要表示,必至法縛更堅,累劫不成,況複有不敢妄求祖位之意存也。今念念自見萬法無滯,諸仁於念念中還見麼?無滯者,言即一切法而不污染也。雲何污染?執取不舍也。雲何不舍?立我見堅固,無法以解脫也。倘知本來空,則取捨無礙,萬境如如,萬法亦如如,如如則不動不移,是言無滯,如是妙用,即不離一切處,故曰念念自見,以念念不離萬法而能念念無住,即念念無滯,斯是真實無住之相。若稍存一毫見地,即滯於法,真面遂隱,本性不能自見矣。
【一八】 更作一偈者,乃五祖明以教之矣,意謂更轉一句,將有轉空,便距見性不遠,是以般若妙用,在於無住,無住則超然靈活,變更思想,故令思維也。實則見性一事,豈思維可得,五祖誠不得已也。
【一九】 輕于初學者,心不平等也。世上苦惱顛倒,不出比量高下等見,無上菩提清淨性中,安得有此劣見。故輕人即有我,有我即無量罪,張別駕謂先須度吾,正中此病。豈知各人個個有個獨立至尊無上之佛性,不假絲毫外力,仰山所謂佛亦不立,斯真是大丈夫氣概,大丈夫胸襟。一切眾生,皆如是平等平等。今祖雲:輕人即有無量無邊罪。此真語者,實語者,蓋自賤莫如輕人,障自己入道之門,非最賤者乎!且世人不問貴賤賢愚,必有一長不可及。即如終日懶睡者,我亦不如之也,豈可輕之。故法法平等,即無滯礙。善分別者,非不分別貴賤也,以分別而無著也。處處不離自性本體,便合於道矣。
【二〇】 六祖四句偈,亦未見性,以見而未徹也。菩提不可方物,而無物不可方。權作明鏡,假名為樹,抑又何妨。其病在本無一物,偏於空矣,後人學之,不覺誤入斷見,不知當就究竟說。根本不能污染,何懼塵埃之可惹。惟對治神秀之執有,使無前偈反成語病。或當時記者未明祖意,文不合旨,亦未可知。至於菩提作樹,以喻性也,明鏡作台,以喻心也,心固不有,性則非無,原是非空非有,何得偏言本無一物耶。下句何處惹塵埃,更顯著實,尤乖性體,故未見性,蓋偏空也。言本來無一物,落於斷滅見矣,塵埃原非實體,而今宛在,奈幻有何。前偈執有,後偈偏空,菩提不著二邊,不立中道,於無實無虛中,既不取涅槃,亦不立生死,塵埃不塵埃,都無所計。若徹悟本來,即知塵埃亦不離自性菩提,惹與不惹,只在覺與不覺耳。此偈以對治神秀之偏有,故如此云云,揆六祖意,未必如是。後雲第一莫著空,可知其本來矣,故不足為六祖累也。我人就文論義,應知所擇。余前曾作一偈曰:
菩提假名樹,明鏡權作台,
本來不污染,說惹亦塵埃。
行者當知塵埃用表無明,無明非有實體,世人每執為有,必欲去之務盡,因此用功愈深,離題愈遠。前釋圓覺經時,以無明喻珠中之影,不喻珠上之垢,以影垢非擦可淨。塵垢屬於有相,與珠相對,為是二物。今知無明與菩提不二,體同用異而已。
【二一】 求道之人,當如是乎!言功夫只在不忘本來,非澄空守寂,即為究竟也。腰石舂米時,非修而何?彼執理廢事者,乃成偏空之漸。
【二二】 以何因緣而得開悟,非有定法,何待金剛經哉!初祖西來,傳楞伽心要,乃彼時之因緣也。五百年後,翻為名相之書,如初祖所說,仁者須知,凡讀經文而不歸本性者,皆名相也。自唐而後,以至於今,金剛經盛行,此其因也。其實此經極難解釋,不如圓覺經之易於引入也。五祖所說,斷非依文解義者,必就彼四句偈之病而更正之,說到應無所住二句,始悟體用一如,不以偏空為究竟,遂大悟矣。可見菩提本無樹四句,乃悟後語,非徹悟後語也。
【二三】 一切萬法,不離自性。可知自性中,具足一切法。是名法性身,由自性中,起諸幻心,心不可得,則善惡是非成壞煩惱菩提,亦盡不可得,所謂一幻一切幻也。但萬法不出乎真如之本體,則善惡是非成壞煩惱菩提,亦不妨權作為真,所謂一真一切真也。再說幻說真者,均屬於法,諸法空寂,則善惡是非成壞煩惱菩提都屬幻法相對,畢竟同此空寂,所謂平等不二者是也。以本來平等不二,故曰清淨,圓斯義者,即見菩提本相矣。如是觀於世上一切善善惡惡,無一非真如體性矣!無一非菩提矣!更何喜怒哀樂之可立,而又何必不分喜怒哀樂也哉。
【二四】 何期二字,神妙不可言。昔世尊睹明星而歎曰:奇哉奇哉,即是此意。啟祖五句,即是親證實相者,以本不生滅,故曰具足,以本自清淨,無動搖,雖生萬法,生即不生,畢竟不污染,故曰清淨本體,其義既圓,其見斯徹。此段最關緊要,為後世天下人證明眼目,毋再猶豫,神通妙用,莫大於斯矣。
【二五】 至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忽言下大悟,諸仁試看,六祖未大悟前,病在何處,還認得麼?余前雲六祖初見五祖時,但識機而未全於用,故不圓淨。蓋無住是體,生心是用,心本不生,生者幻有,本來是無住,不關心之生不生也,既明無住之體,又何礙於一切妙用,是以不生滅中,不動搖中,能生萬法,體用一如,斯名具足。雖生萬法,於本體畢竟絲毫無礙,故曰無動搖,而菩提清淨之本相斯顯,此段妙在本來二字,六祖至此真徹透本來矣。至於神秀四句偈,五祖尚令門人炷香禮敬,何也?重法故也。要知做到如此,已不容易,況真見性乎。此事本驚天動地,任何世間大事業,不能比擬其萬一也。
【二六】 五祖雲:若識自本性,即名丈夫、天人師、佛。為後世天下學道人決定者。今眾人自己無福,或不敢承當,或未證為證,或疑人疑法,都屬顛倒自誤,哀哉!
【二七】 衣缽至此,即已無用,以心傳心,佛佛如是,舍此即無所謂佛法。第有情者來,為結勝緣與之下種可耳。然非石田也,不同木石無情,故因地果還生。但不可執著於有情之彼,與能下種之我,以性空而本體無生也。四無字,即叮嚀其勿執著而已。
【二八】 悟了自度,可見悟了後,不是完全無事,正要著力自度,還有一個如喪考妣在,十五載在獵人隊中,無非用此功耳。
【二九】 惠明見衣缽于石上,何以提掇不動,豈祖有神通耶?莫作如此會,入於邪見。彼爭衣缽者,不僅在衣缽也,亦為法也。以衣法既南,則此後北方道場,失此信守,殊難維持,出於不得不爭,然亦明知非可力爭者,今忽見衣缽于石上,即如見祖矣,頓覺慚愧不安,無複有相爭之念也。況惠明因緣正在此時得大悟,為法而來,不為衣來,實出至誠,故作禮而求開示,即此便是神通矣。蓋威德所感,由佛以至六祖,代代相承,攝受之力,不可思議。此段乃惠明得道之因緣,不關衣缽,無足奇者。
【三〇】 屏息諸緣,勿生一念,正是惠明寂光真境現量顯發之時,聖凡關頭在此,即人畜關頭亦在此,利根人於此中便得個消息去,真妙極不可思議。惟此時往往落於空寂,若不識透本來,便易轉入斷滅。祖又引之曰:不思善,不思惡,正這個時候,又那個是你的本來面目。那個者,言語道斷而又了了覺知那個者也,那個東西,諸仁還見麼?良久者,正寂靜而得反觀之機也,聰明人迎刃而解,以從前本有根基,本有所悟,至此乃恍然大悟矣。更問即此已是,還更有否?祖雲即此便是,更無再密者,汝若返照,密還在汝,即言離此更無別法也。明遂啟曰:雖在黃梅,見而未省,或省而不決,今則冷暖自知。雖知之,亦無可言說,是名正知真知,即此一法,試一參之,人人本可藉此悟入,其如不痛切何!其如因緣何!其如沒出息何!
【三一】 汝若如是,吾與汝同師黃梅。諸仁試一掩卷思之,惠明與六祖二人,所悟如何,所見如何,還有異否?再一推之,仁者與祖,所悟如何,所見如何,還有異否?再進而推之,與佛相印,還有異否?故未悟前,善自尋參,既見後,竭力承當而護持之,毋再因循客氣以自誤也。
【三二】 凡宏大法,非經魔難不得昌明。因魔與佛,其力均等,魔即菩提,本如來藏性中所變幻,與之相逆,其勢必張,以利在於惑也動也。然不動不變之佛性,亦賴之而證得,故大覺則不動不搖,以利在於明也定也。諺雲:見怪不怪,其怪自滅。若見境而惑,先自生魔,外而疑謗,內而擾亂,以及有相之病苦厄難水火等災,亦由人造。所雲不宜速說者,恐因緣未至,逆之而反張其勢也。故魔難不足患,患在先自患耳。又小人常戚戚,戚戚則魔難起矣,天下事無不有一定因緣,多所惱慮,誠無謂也。
【三三】 肉邊菜,菜邊肉,何以異乎?總之著相不得,自己執取此見者,心已葷矣,何素之可言!此妙在但吃二字,能如六祖之但吃,非不知有肉菜,惟能不計是非肉菜,則亦可矣。世上之毀譽,豈救得我生死哉?雖然,世有因此方便而殺生者矣。我曾有殺的問題一文,用以戒殺,至於食則以蔥蒜為葷,魚肉為腥,菜蔬為蔬,方便隨緣為素。能如六祖之不著於相,乃名真素,此當嚴於克己,莫責于人,毋再紛諍,忘卻自己生死大事也。
【三四】 一日思惟,時當弘法,此時節因緣也。不識時者,徒勞無益也。
【三五】 不是風動,不是幡動,若非心動,又安知其不是乎?果知動而不動者,則一切清淨,亦不至論議風生矣。
【三六】 指授即無,惟論見性。餘雲:指授即虛,見性則實。以不由指授,終無由上道。上道者,未見性前之方便法也,及正見時,全在自悟,非關指授,故曰指授即無。惟論二字,亦即指授之意也,此中十之三賴師,十之七賴已。見性者,自見之也。禪定解脫,為鈍根人說,為落法故,不見佛故。佛法是無法之法,無法無不法,法既空寂,佛亦不有,本無所縛,用解作麼?既無解縛,論禪定作麼?佛性本是清淨,常無常,善不善,種種二見,都不可得。假立為法,非關佛性,佛性中一切不立,有何瓦礫真金之分?此非六祖所可說明,惟行者自證之耳,故曰惟論見性。
【三七】 四波羅夷罪,名四重禁。依密教有四種罪:一舍正法,可見離心地法即是罪。二舍菩提心。三慳吝勝法。四惱害眾生。又五逆中以擾亂道場,破和合法事為罪最大。行者于如上頓教,有所疑者,即如自縛入獄,不可不戒。
【三八】 六祖受法于黃梅,為第六代祖。乃至為惠明說法印可,惠明奉事為師,複為印宗說法止,尚屬居士身也。以居士身,可以受祖位,則佛法在心不在相,從可知矣。從上二十八祖中,大都以居士身受法。世之未明心要者,難與言至道也。此分六祖自述得法因緣,以夙世善根成熟,得此最大因緣,成此無上福德。然而十八年顛沛流離,藉以養道。我何人斯,豈可不吃辛苦,受魔難,遭謗罵,乃冀妄得便宜,不費氣力而成就乎!若有此劣念,即是自造地獄也。修道人原不必惡衣惡食,但我享之有愧,受之不安。受人恭敬供養而不以正法報之,此債何時能了?何況又累欠不已乎!六祖表此得法因緣,正為天下後世求道人立宗旨,開法眼,正法不墮,全賴於此。至於神秀大師,為維持門庭起見,勉受同人之推戴,然終不敢自稱六祖,知佛法無人情,切莫以世見論斷也。又識字者,識字之義也,苟明其義,即等於識字矣。毋受六祖之騙也。六祖雲:不是惠能自智。然何以他人不能,而祖獨能也,可知靠先聖是無用耳。
般若品第二
次日韋使君請益,師升座告大眾曰:總淨心念, [一] 摩訶般若波羅蜜多。複雲:善知識,菩提般若之智,世人本自有之。 [二] 只緣心迷,不能自悟,須假大善知識,示導見性。 [三] 當知愚人智人,佛性本無差別。只緣迷悟不同,所以有愚有智。吾今為說摩訶般若波羅蜜法,使汝等各得智慧。 [四] 志心諦聽,吾為汝說。
善知識,世人終日口念般若,不識自性般若, [五] 猶如說食不飽,口但說空,萬劫不得見性,終無有益。善知識,摩訶般若波羅蜜是梵語,此言大智慧到彼岸,此須心行,不在口念。口念心不行,如幻如化,如露如電。口念心行,則心口相應,本性是佛,離性無別佛。 [六]
何名摩訶?摩訶是大。心量廣大,猶如虛空, [七] 無有邊畔,亦無方圓大小,亦非青黃赤白,亦無上下長短,亦無嗔無喜,無是無非,無善無惡,無有頭尾。諸佛刹土,盡同虛空。世人妙性本空,無有一法可得。自性真空,亦複如是。善知識,莫聞吾說空,便即著空,第一莫著空。 [八] 若空心靜坐,即著無記空。善知識,世界虛空,能含萬物色像。 [九] 日月星宿,山河大地,泉源溪澗,草木叢林,惡人善人,惡法善法,天堂地獄,一切大海,須彌諸山,總在空中。世人性空,亦複如是。善知識,自性能含萬法是大。萬法在諸人性中,若見一切人惡之與善,盡皆不取不舍,亦不染著,心如虛空,名之為大,故曰摩訶。善知識,迷人口說,智者心行。又有迷人,空心靜坐,百無所思, [一〇] 自稱為大,此一輩人,不可與語,為邪見故。善知識,心量廣大,遍周法界。用即了了分明,應用便知一切。一切即一,一即一切, [一一] 去來自由,心體無滯,即是般若。善知識,一切般若智,皆從自性而生, [一二] 不從外入,莫錯用意,名為真性自用。一真一切真。心量大事,不行小道。口莫終日說空,心中不修此行,恰似凡人,自稱國王,終不可得,非吾弟子。
善知識,何名般若?般若者,唐言智慧也。一切處所,一切時中,念念不愚,常行智慧,即是般若行。一念愚,即般若絕,一念智,即般若生。 [一三] 世人愚迷,不見般若;口說般若,心中常愚。常自言我修般若,念念說空,不識真空。般若無形相,智慧心即是。若作如是解,即名般若智。
何名波羅蜜?此是西國語,唐言到彼岸,解義離生滅,著境生滅起, [一四] 如水有波浪,即是於此岸;離境無生滅,如水常通流, [一五] 即名為彼岸,故號波羅蜜。
善知識,迷人口念,當念之時,有妄有非。念念若行,是名真性。悟此法者,是般若法;修此行者,是般若行。不修即凡,一念修行,自身等佛。善知識,凡夫即佛,煩惱即菩提。 [一六] 前念迷即凡夫,後念悟即佛;前念著境即煩惱,後念離境即菩提。善知識,摩訶般若波羅蜜,最尊最上最第一,無住無往亦無來,三世諸佛從中出。當用大智慧,打破五蘊煩惱塵勞, [一七] 如此修行,定成佛道,變三毒為戒定慧。
善知識,我此法門,從一般若生八萬四千智慧。 [一八] 何以故?為世人有八萬四千塵勞。若無塵勞,智慧常現, [一九] 不離自性。悟此法者,即是無念,無憶無著,不起誑妄。用自真如性,以智慧觀照,於一切法,不取不舍,即是見性成佛道。善知識,若欲入甚深法界,及般若三昧者,須修般若行,持誦金剛般若經, [二〇] 即得見性。當知此經功德,無量無邊,經中分明讚歎,莫能具說。此法門是最上乘,為大智人說,為上根人說;小根小智人聞,心生不信。何以故?譬如天龍下雨于閻浮提,城邑聚落,悉皆漂流,如漂草葉,若雨大海,不增不減。若大乘人,若最上乘人,聞說金剛經,心開悟解。故知本性自有般若之智,自用智慧,常觀照故,不假文字, [二一] 譬如雨水,不從天有,元是龍能興致,令一切眾生,一切草木,有情無情,悉皆蒙潤;百川眾流,卻入大海,合為一體。眾生本性般若之智,亦複如是。善知識,小根之人,聞此頓教, [二二] 猶如草木,根性小者,若被大雨,悉皆自倒,不能增長。小根之人,亦複如是。元有般若之智,與大智人更無差別。因何聞法不自開悟?緣邪見障重,煩惱根深;猶如大雲覆蓋於日,不得風吹,日光不現。般若之智,亦無大小,為一切眾生自心迷悟不同。迷心外見,修行覓佛,未悟自性,即是小根。若開悟頓教,不執外修,但于自心常起正見,煩惱塵勞,常不能染,即是見性。善知識,內外不住,去來自由,能除執心,通達無礙,能修此行,與般若經本無差別。
善知識,一切修多羅,及諸文字,大小二乘,十二部經,皆因人置, [二三] 因智慧性,方能建立。若無世人,一切萬法本自不有,故知萬法本自人興,一切經書,因人說有。緣其人中,有愚有智,愚為小人,智為大人。愚者問于智人,智者與愚人說法,愚人忽悟解心開,即與智人無別。善知識,不悟即佛是眾生;一念悟時,眾生是佛。故知萬法盡在自心。何不從自心中,頓見真如本性?菩薩戒經雲:我本元自性清淨,若識自心見性,皆成佛道。淨名經雲:即時豁然,還得本心。善知識,我于忍和尚處,一聞言下便悟,頓見真如本性。是以將此教法流行,令學道者,頓悟菩提;各自觀心,自見本性。若自不悟,須覓大善知識,解最上乘法者,直示正路。是善知識有大因緣,所謂化導令得見性。一切善法,因善知識,能發起故。三世諸佛,十二部經, [二四] 在人性中本自具有。不能自悟,須求善知識指示方見。若自悟者,不假外求。若一向執謂須他善知識,望得解脫者,無有是處。何以故?自心內有知識自悟。若起邪迷,妄念顛倒,外善知識雖有教授,救不可得。若起真正般若觀照,一刹那間,妄念俱滅。若識自性,一悟即至佛地。 [二五] 善知識,智慧觀照,內外明徹,識自本心。若識本心,即本解脫; [二六] 若得解脫,即是般若三昧,般若三昧,即是無念。何名無念?若見一切法,心不染著,是為無念。用即遍一切處,亦不著一切處。但淨本心,使六識出六門,於六塵中無染無雜,來去自由,通用無滯,即是般若三昧,自在解脫,名無念行。若百物不思,當令念絕,即是法縛,即名邊見。善知識,悟無念法者, [二七] 萬法盡通,悟無念法者,見諸佛境界;悟無念法者,至佛地位。
善知識,後代得吾法者,將此頓教法門,于同見同行,發願受持,如事佛故,終身而不退者,定入聖位。然須傳授,從上以來,默傳分付,不得匿其正法。若不同見同行, [二八] 在別法中,不得傳付,損彼前人,究竟無益。恐愚人不解,謗此法門,百劫千生,斷佛種性。善知識,吾有一無相頌,各須誦取。在家出家,但依此修。若不自修,惟記吾言,亦無有益,聽吾頌曰:
說通及心通, [二九] 如日處虛空。
唯傳見性法,出世破邪宗。
法即無頓漸,迷悟有遲疾。
只此見性門,愚人不可悉。
說即雖萬般,合理還歸一。
煩惱暗宅中,常鬚生慧日。 [三〇]
邪來煩惱至,正來煩惱除。
邪正俱不用, [三一] 清淨至無餘。
菩提本自性,起心即是妄。 [三二]
淨心在妄中,但正無三障。
世人若修道,一切盡不妨。 [三三]
常自見己過,與道即相當。
色類自有道,各不相妨惱。 [三四]
離道別覓道, [三五] 終身不見道。
波波度一生,到頭還自懊。
欲得見真道,行正即是道。 [三六]
自若無道心,暗行不見道。
若真修道人,不見世間過。
若見他人非,自非卻是左。
他非我不非,我非自有過。
但自卻非心, [三七] 打除煩惱破。
憎愛不關心,長伸兩腳臥。
欲擬化他人,自須有方便。
勿令彼有疑,即是自性現。
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
離世覓菩提,恰如求兔角。 [三八]
正見名出世,邪見名世間。
邪正盡打卻,菩提性宛然。
此頌是頓教,亦名大法船。
迷聞經累劫,悟則刹那間。
師複曰:今於大梵寺,說此頓教,普願法界眾生,言下見性成佛。時韋使君與官僚道俗,聞師所說,無不省悟,一時作禮,皆歎:善哉!何期嶺南有佛出世。
【一】 總淨心念一句,為入佛綱領。舍此無別法,能如是者,名開般若大慧,此品以起般若妙用為主。般若乃掃蕩一切心垢無上利器,今下手第一法,曰總淨心念,直證自性淨土,方名為大,故以摩訶冠之。但念又如何淨法?或曰止念勿起,或曰息心觀淨,此名縛上加縛,終非究竟,為是相對,且立二見故。當知本來清淨,平時已證得寂滅之境,此時一念放下,回復未起念前光景,頓得寂然湛然,般若妙用,盡於斯矣。複雲二字,表此時四眾等候良久,令聽者先放下萬緣,然後一切開示可得而印入也。又諺雲: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總淨即放下矣。世間第一重要事,無過於成佛,而第一快當事,亦無過於一念成佛。十重鐵鼓,有力者一箭射穿,正刹那間事,如其力未充,則絕對不能假借,無半點人情做作也。前品但用此心直了成佛,此雲總淨心念,即是直了辦法。
【二】 菩提般若之智,豈但佛有,一切世人本自有之,無不具足,亦無差別也。可見前雲不是惠能自智,乃六祖自謙語,教為先聖所傳,試問先聖又由何而得,豈亦非自智耶。
【三】 須假大善知識示導見性,此與上文指授即無義,似不相應。既屬本自有之,而仍賴他人者何也?以其迷而不能自悟也。有體不能起用,則方法有不得不指授者矣。又世間難信之法,只在本自有之一語,以世人總不信自己本來是佛,本來可以成佛也。
【四】 各得智慧,宜改為各開智慧,以系本有而非外來,故不名得,以系本有而未啟發,故名曰開。
【五】 口但說空,萬劫不得見性。然口說亦是心行,惟心行不切實,乃成口說。今並口亦不說,豈非更遠,是以真誠二字,為學佛之根本。
【六】 本性是佛,離性無別佛,此二語斬金截鐵,正指人人具足佛性,其奈人之不信何。以不信故不痛切,遂不起用,如富人雖有寶藏而不開,與貧人無異。
【七】 摩訶不僅是大,乃大方廣而恒久圓滿義,非有相物之可喻,不得已而以虛空喻也。
【八】 第一莫著空,此言著空,即落空見。空見與有見,正複不異其顛倒。此有三病:一者偏空之病,落於坑中,不能自拔;二者自執為是,畢竟不曾空得;三者空見是慧之劣者,亦屬習氣。改此習氣,難於登天。故不先將空義為之透徹開示,但告之曰空,此名:毒害慈悲,可殺人慧命於不覺,其慎之哉。
【九】 萬物色像等等,不離真如自性,言自性能含萬法。
大者,非如物之包含也,涵蓋一切,無有邊際耳。若有形相,則相對而立內外邊際。然則色以外,果何物乎?經雲是名大身,故知法身為大,其意可知,在諸人性中宜改為起諸自性中。
【一〇】 空心靜坐,百無所思,此乃誤解空定二義。硬壓妄念不起以為究竟,不知壓制仍屬妄念,妄上加妄,安得名定。此惟念念不離自性,明自性本來空寂,心中了了,對境不染不惑,即名為定,外道根本錯誤,在此一點耳。
【一一】 一即一切者,體必具用,一真如體中具足萬行功德莊嚴之用也。一切即一者,用不離體,萬法皆無自性,畢竟空寂,歸於一真也。本來即體即用,無不自性,了之即縱橫無滯,是般若行。
【一二】 一切般若智,皆從自性而生,此生字宜作起字,由用顯體,不忘卻本來也。世人每誤解天命二字,外道誤以為性非我有,乃天之所賜,此不明本來故。生字改起字者,表性中本有,隨緣而起耳。
【一三】 一念愚即般若絕,一念智即般若生,絕字應改為隱字,生字應改為顯字,以本體勿失。若誤解之,則絕字落斷見,生字落常見矣。壇經記錄,每多語病,幸勿自誤。
【一四】 著境生滅起者,起生滅心,可以作祟也,此名忘本。世人無事生波,處處自縛自礙,安知流通之妙乎。世事無一件不是苦,但無一事不可轉苦為樂,轉樂歸空,而臻極樂。倘知萬法無滯,心常流通,此即因慧得福,名福慧雙修。奈世人福薄,不信此義,不修此行。若一念修行,自身等佛,人生福緣,莫大於此。又眾生同具佛性,本可同得此福緣,乃此則上登佛位,彼則下墮三途,相形之下,大悲心不覺油然而起矣。故執我堅固者,待人必薄,人情涼薄者,必不了達於人倫之義。對佛對父母對師長,尚無恭敬心,安望其能慈悲于眾生乎。此理不透而欲成佛,正如高小未畢業而欲登博士位也,學佛者何可廢儒!亦何可輕儒!
【一五】 流通二字,不如湛寂為當,以湛寂乃無生滅之體相也,惟此分重於言用。流通二字,言妙用之無往不利也,行者不必死執流通解可耳。
【一六】 凡夫即佛,煩惱即菩提,此仍歸到佛性本來。六祖說至此,方才點明,然不怕人嚇壞。餘至此,忽有所感,以為佛法之有相儀規,將斷送於不知佛學人之手,而佛之無相真義,將斷送於佛學人之手;以執文字而不解佛義也,或且明知其弊而莫敢與之正也,嗚呼!
【一七】 五蘊非可打破,只要息妄,真心自顯。蓋轉識成智,智亦無非五蘊,本來無智無得,心且不有,智將安立,智既不可得,煩惱在何處乎?心經照見五蘊皆空,但空五蘊,非是屏絕廢除,況照見亦五蘊耶。打破可改為空彼五蘊。
【一八】 從一般若生八萬四千智慧,言從一般若之體,起八萬四千智慧之妙用也。不有塵勞,何用般若?可知一多不異,般若與塵勞不二也。生字宜改為起字,下句變字宜改為轉字。
【一九】 若無塵勞,智慧常現,此息妄即真之意。惟兩相比較,不由塵勞,亦難顯智慧耳。
【二〇】 持誦金剛般若經,即得見性,此經功德,無量無邊,原為最上乘大根人說,然後人誤解者不少,甚矣讀經之難也。世人從不肯自承是最上乘人,一病也;世人無不有依賴劣性,以為見性事,可由經而得,二病也;誤認功德無量無邊,系屬金剛經,我若讀而求之,則經之功德,必可轉屬於我,一若產業之可過戶承受也者,三病也;功德二字,世人定欲曲解為有相之物,於是求財求子等事,隨之而起,若有應現者,即歸功於經,不應者,轉生疑謗,四病也;不知功德在實證性空,至如何實證法,此卻全賴自己。金剛經如洪鐘,不能自鳴,以擊而鳴,但金剛經尚不是洪鐘,卻是自性,忘卻反擊自性之法,故而不鳴。金剛經只說擊鐘的法子,看了還須自擊。故第一要認識本來,方不被經誤,然經又何嘗誤人!如病目人不能見光,乃咎無光,故曰大雲覆日,不是無日,日雖不壞,卻有雲覆,必賴風吹以除障。今言有修有得有證者,皆方便說耳。
【二一】 上言說金剛經心開悟解,而此言不假文字,聞者疑之,不知經句是借用法門,觀照還在自己。頓教雲者,非教有頓漸也,眾生緣熟,一聞即悟,遂名曰頓;若心馳於外,累劫不能證入,雖漸亦難有望。不假文字者,不欲向外馳求也,非廢文字也。故經可喻鏡,照見自面蒙垢,總以擦面為主,如見鏡而忘反觀於面,則取文字以自誤矣,然非文字能誤我也。
【二二】 苦旱三年,百物盡枯,忽而逢雨,頓成甘露,但大樹非小雨可救,大雨又非小樹所堪,勢不能兩全。說般若法,小根人聞之,定然驚怖,以先有見存也。故人不可有成見,世事無定義,是非乃假名,甲以為是者,乙未必是也,能通達之,則不執取堅固,無住之妙用斯顯。雲覆於日,日無增損;煩惱塵勞,何礙本性!但必悟見本性,本來不能污染,方可通達無餘。
【二三】 常起正見者,本來清淨無染之為正,以慧照力見及於此者為正見,非善惡邪正相對之謂正也。
【二四】 十二部經,皆因人置,因智慧性,方能建立,可見生佛同具此德性而啟妙用。若無塵勞,何用對治!始知萬法本自不有,以緣而有,憑空而有,故知為幻。
【二五】 一悟即至佛地,此等句,切宜認清,要知悟個什麼?如何雲悟?不是理解上明白一點,便算開悟,要真實見,時時見。見與不見,自有一種特殊意境,在自己覺知,故能實知自己心相者,始登佛位。
【二六】 若識本心,即本解脫,若得解脫,即是般若三昧。此正表法身般若解脫,所謂三點蔓荼羅也。梵文有二十八相,今僅存∴ 伊字。西域有新舊二伊字,舊者三點相離,新者以線貫聯之。天臺取舊伊字,表漸教三德,謂法身本有,般若修成,入無餘已,方是解脫,各不相屬;而圓頓教,取新伊字,表三德各不相離,互相攝入。有性修離合之妙,開則為三,合則為一,總成三德秘藏,圓融無礙,顯性修之一體。會生佛以同原,乃不可思議之法門。六祖正表此義,所謂識自本心,即本解脫,即是般若三昧,合而為一,其妙處,只是但淨本心,明本來不染雜耳。
【二七】 悟無念法者,至佛地位,即上條所述之意。必得先悟,悟後萬法盡通,妙用斯顯。無念只是念而無住,不是不用念,所謂用即遍一切處,亦不著一切處,是名不污染,即是般若三昧。三昧華言正受,即不受也,以無住無著,即而不染。受即不受也,故又名大定,總是活潑潑地。悟得此法,即至佛地。夫複何疑!
【二八】 將此頓教法門,于同見同行,發願受持者如事佛也。以世人與佛,本來相同,以佛性同,則一切同也,但有不同者,則自限之而自障之也。非同見同行,則人我對立,決不諒解,以我之故,引彼之惱,疑謗於法,不獨我之罪過,並般若妙用亦昧之矣。言不得傳付者,中人以下,不可與語上也,非其人而傳之,兩無益也。般若以觀機為第一,自己無力,勿急於慈悲,慈悲而無方便,即作孽矣,其慎之哉!又同見同行者,實有魚水相得之樂,雖欲中途生疑起謗,何可得也。又同見者,同此深入一乘,信而不疑也;同行者,決定埋頭實修,同得事證也,否則不能一致。此進彼退而多疑謗,故曰無益。
【二九】 此句及字,恐系乃字之誤。意謂今日口說通相乃說心通耳,心通即見性法也,如日之處於虛空,十方無不圓照,故能破一切邪見而出世。
【三〇】 雖在煩惱暗宅中,慧力常存,只是隱而不見,鬚生二字太呆鈍生硬,可雲常存此慧日。
【三一】 不用可改不著,因邪正本無定義,著即為邪,邪固著不得,正亦不可著也。般若者,乃心之靈無著意境,今一用字,太著實矣。
【三二】 起心即是妄句,擬改為心迷即成妄。以見性人,起心未必即妄也,不見性人,雖不起心,妄仍在也,遇緣即發矣。若誤解之,必止念勿起,反成病矣,故常覺照不迷,隨起隨寂,湛然不動,此是菩提自性清淨之相。
【三三】 一切盡不妨者,非謂一切無妨,可放縱之也,於善惡是非,心自平等,不存二見也。
【三四】 各字可改本字,言本來不相妨惱,較為有力。
【三五】 道者性也,即見性之法也。
【三六】 行正即是道,言無心即是道也。心果無著,即名為正,此等處,世人每誤以為邪正之正,此是善惡相對之法,非正道也。
【三七】 若見他人非以下六句,文義未順。意謂若見他人過處,即是自己之非,以所見左也。故他人雖非,而我終不可非之也。我若非之,我自有過也,但能去卻非他之心,心自空寂,煩惱自除矣。
【三八】 此四句正表出世與入世不二之義,心無入世出世之分也。心有煩惱顛倒,所以建立世間,若欲出世者,仍必從煩惱中出也,苟無煩惱,佛法亦無所用之矣,亦無可練之資矣。愚人必強分為二,不知世上一切,無一處不是佛法,以無一件能離性分中事,同一法也,住則煩惱,名曰入世,不住則無掛礙,名曰出世,知此義者曰覺,覺則出世,不知者曰迷,迷乃入世,是以同一見也。正者名出世,蓋依于智而正合清淨覺性者也,邪者名世間,以依識而隨世情以顛倒者也,故真出世者,在其境而不在外表,心意超然,非人可測,且又刹那間事,所謂言下見性成佛者是也。此分宗旨,在明有情眾生,無一不是般若智慧,非六祖個人所獨具。至於般若妙用,即是心用,心無入世出世之分,而事有究竟與不究竟之別。究竟者,必於不究竟中反顯也,世法無非依於識,若以智轉之,即出世矣,其妙處在總淨心念一句,但只放下即得,正不必再轉識成智而多事也。夫識智非二也,初為分識分智,眾生也,再為轉識成智,二乘也,次為即識即智,菩薩也,終為非識非智,佛也,然皆幻心之起滅耳。
決疑品第三
一日韋刺史為師設大會齋,齋訖,刺史請師升座,同官僚士庶肅容再拜,問曰:弟子聞和尚說法,實不可思議,今有少疑,[一]願大慈悲,特為解說。師曰:有疑即問,吾當為說。
韋公曰:和尚所說,可不是達摩大師宗旨乎?師曰:是。公曰:弟子聞達摩初化梁武帝,帝間曰:朕一生造寺度僧,佈施設齋,有何功德。達摩言:實無功德。弟子未達此理,願和尚為說。師曰:實無功德。勿疑先聖之言,武帝心邪,[二]不知正法,造寺度僧,佈施設齋,名為求福,不可將福便為功德,功德在法身中,[三]不在修福。師又曰:見性是功,平等是德,念念無滯,常見本性,真實妙用,名為功德;內心謙下是功,外行於禮是德;自性建立萬法是功,心體離念是德;不離自性是功,應用無染是德。若覓功德法身,但依此作,是真功德。若修功德之人,心即不輕,常行普敬,心常輕人,吾我不斷,即自無功,自性虛妄不實,即自無德,為吾我自大,常輕一切故。善知識,念念無間是功,心行平直是德;自修性是功,自修身是德。[四]善知識,功德須自性內見,不是佈施供養之所求也,是以福德與功德別,武帝不識真理,非我祖師有過。
刺史又問曰:弟子常見僧俗,念阿彌陀佛,願生西方,[五]請和尚說,得生彼否,願為破疑。師言:使君善聽,惠能與說,世尊在舍衛城中,說西方引化經文,分明去此不遠。若論相說,裡數有十萬八千。[六]即身中十惡八邪,便是說遠,說遠為其下根,說近為其上智。人有兩種,法無兩般,迷悟有殊,見有遲疾,迷人念佛求生於彼,悟人自淨其心。所以佛言,隨其心淨,即佛土淨。使君,東方人,但心淨即無罪;雖西方人,心不淨亦有愆,東方人造罪,念佛求生西方,西方人造罪,[七]念佛求生何國?凡愚不了自性,不識身中淨土,[八]願東願西,悟人在處一般。所以佛言,隨所住處恒安樂,使君,心地但無不善,西方去此不遙;若懷不善之心,念佛往生難到,今勸善知識,先除十惡,即行十萬,後除八邪,乃過八千,念念見性,常行平直,到如彈指,便睹彌陀。使君,但行十善,何須更願往生,不斷十惡之心,何佛即來迎請,若悟無生頓法,見西方只在刹那;[九]不悟念佛,求生路遙,如何得達。惠能與諸人移西方,如刹那間,目前便見,各願見否。眾皆頂禮雲:若此處見,何須更願往生,[一〇]願和尚慈悲,便現西方,普令得見。
師言:大眾,世人自色身是城,眼耳鼻舌是門,外有五門,內有意門,心是地,性是王,[一一]王居心地上,性在王在,性去王無,性在身心存,性去身心壞,佛向性中作,莫向身外求。自性迷,即是眾生,自性覺,即是佛,慈悲即是觀音,喜舍名為勢至,能淨即釋迦,平直即彌陀,人我是須彌,邪心是海水,煩惱是波浪,毒害是惡龍,虛妄是鬼神,塵勞是魚鱉,貪嗔是地獄,愚癡是畜生。善知識,常行十善,天堂便至,除人我,須彌倒,去邪心,海水竭,煩惱無,波浪滅,毒害忘,魚龍絕,自心地上,覺性如來,放大光明,外照六門清淨,能破六欲諸天;自性內照,三毒即除,地獄等罪,一時消滅,內外明徹,不異西方,不作此修,如何到彼。大眾聞說,了然見性,悉皆禮拜,俱歎善哉,唱言:普願法界眾生,聞者一時悟解。師言:善知識,若欲修行,在家亦得,不由在寺,[一二]在家能行,如東方人心善;在寺不修,如西方人心惡,但心清淨,即是自性西方。
韋公又問:在家如何修行,願為教授。師言:吾與大眾,作無相頌,但依此修,常與吾同處無別,若不依此修,剃髮出家,于道何益。頌曰:
心平何勞持戒,行直何用修禪。
恩則孝養父母,義則上下相憐。
讓則尊卑和睦,忍則眾惡無喧。
若能鑽木取火,淤泥定生紅蓮。
苦口的是良藥,逆耳必是忠言。
改過必生智慧,護短心內非賢。
日用常行饒益,成道非由施錢。
菩提只向心覓,何勞向外求玄。
聽說依此修行,天堂只在目前。[一三]
師複曰:善知識,總須依偈修行,見取自性,直成佛道。法不相待,眾人且散,吾歸曹溪,眾若有疑,卻來相問。時刺史官僚,在會善男信女,各得開悟,信受奉行。
【一】 決疑者,有所疑而求決定也,所疑者果何事乎,此宗旨之必先決定者也。又疑者,必先有所見而後起疑,乃在己修而有所得之時,自己不能決,遂請決定,故非精進,則疑不能啟,無從開口,是以大疑大悟,不疑不悟,此疑之美者也。又疑為六大煩惱之一,乃世俗情見之盲疑,客氣用事之誤也,佛菩薩度世,只是為人決定去疑,以眾生煩惱,疑為一切苦之因,不獨疑人,抑且自疑,至見性已,則能斷惑證真,更可為他人決疑矣。況理事不二,理可以輔事之不足。理決於因,事證於果,人未到徹了時,遇事不能自決,終不得稱為明悟。此分為定達摩大師宗旨,破疑有三,一者取有相功德,二者有依賴性,不知自決,三者未明心力之勝,遂忘見取自性,直成佛道之理,層層開釋,破其疑而引之入門也。
【二】 武帝心邪,不知正法,邪字應作迷字,迷於有相,以功德為福,正是大迷信。六祖論功德一段,完全引入心地,今為中下根人,只可如此說,若真見性人,性空即是功德,功德二字,亦屬假名,實不可得,故曰實無功德。若說無功德,則造寺度僧,佈施設齋,皆自法性之所建立,又未嘗不是功德,功德不功德,只在覺不覺,覺則一切處盡是功德,以有無兩不著也,迷則雖具一切功行,仍非功德,以偏執有相而未達究竟也。執有相之最堅固者曰有我,有我則將驕於人矣,我人四相既立,又安名功德哉。故最後結論曰:功德須自性內見,不是佈施供養之所求也,然亦非離佈施供養而可成也,福德與功德,名別而體不異,在我識不識耳。
【三】 功德意義,六祖已詳明之矣,茲再補充之曰:不著空是功,以能立善巧諸法也,經雲修一切善法者,此意也。不著有是德,以德性原本空寂,了無可得,是其本相,所謂福德性者,非福德相可與比也。造寺度僧等事業,正福德相耳,倘外不廢一切度生事業,內不立度生之見,兩皆不著,則功德莊嚴矣。正不必執理以奪事,亦不必執事以忘本來耳。又德非功不顯,功非德不全,無德者,功而非功,如今之作外功者,不由自性般若中起用,往往為德不卒,故嗔念不斷,善惡之見太深,平等性智,莫由啟發,重果而不重因,事終不能徹底,或竟始善而終惡,欲求出世,豈不難哉。
【四】 自修性是功,自修身是德二句內,性與身二字,應調換方合,以功施於外而德在內也,修身為對人,而修性則律己也。
【五】 世尊說西方十萬億佛土,本是方便,並無實定數量,謂六祖不明教相,遂若有誤,其實不二。以言兩地相距,自有十萬億,而心則刹那無遠近也。又十萬億佛土者,不僅指一方言也,對十萬無不如是圓遍普照,由一門攝普門,不可再執事相矣。身中十惡八邪,應改身為心字,方合。
【六】 迷人念佛求生於彼,悟人自淨其心,此二語,智者見之,自無問題,愚人定起紛諍,或多驚怖,或厭惡禪宗,反造謗法之罪,甚無謂也。今不得已再伸論之,淨土法者,佛法方便中之一法也,人到娑婆苦極之時,絕無可戀,必使有一安心歸納之處,如韋題希者,一也。在末法時,學人根既不利,於般若性亦不近,勢難人人入於禪定,則不如導歸西方,有得果位之望,二也。為最上乘者,說十方淨土之義,入成就門,開妙觀察智,法法平等,同證毗盧性海,三也。佛法雖以方便為究竟,但斷無特開此迷人法門之理,可知淨土自淨土,迷人自迷人,迷人學禪,未必不迷,悟人修淨,豈有淨見,讀者切莫把祖意看錯,只因迷人不肯念佛,但知求佛,性存依賴,不知淨心,枉自顛倒,全失淨土宗旨,若悟人自淨其心,斯是真正淨土矣。今之修淨土者,非不知此義,惟太偏重持名,以為十念即可往生,適為懶性貪省事者開方便門,甚可惜也。故宜竭力提倡三密之法,用資補救,蓮池大師于禪觀夢寐之際,念念不離彌陀,斯正禪淨不分者也,又何疑乎。又說般若法者,義無不圓,法無不周,使六祖果以生西為迷人事業,則又何必更說移西方如刹那,目前便見乎。餘昔傳示往生西方之法,先令其人自觀有相之身在何處,曰坐在椅內,其小焉尚不出椅子之外,此惟有相,小納於大,不足論矣。今再令觀,我念一動,此現前道場,即在我之念中,為大納於小。再推之,一念間,天津之大,亦包羅入念矣,再推而廣之,所謂中國也,世界也,日月星辰也,乃至三千大千世界,亦無不一一包羅在我性海之中,如是無量數之三千世界,我亦一一容納之,皆不離我之性海,於是西方極樂世界,亦在我念中,正如太倉之一粟耳。然則我與西方,不是相對而為互攝,我中有彼,彼中有我,又如何而可言相對也。若言相對,則是二物,有彼此,有來去,有遠近,有往生不往生矣。今此說既不能成立,則知往生者,乃一時之權宜與假名,若我一念動,西方既現,關係頓生,是名往生,故生西正刹那間事。普賢行願品中已言之,惟此願王耳,始知心行為主,念之至切,油然而口誦矣。持名者,心持之果也,心有影像而生關係,則不生而自生,不往而自往矣。但有時因人事念切而中斷,或全放棄,故非念念不可,念茲在茲,久久打成一片,如魚之于水,未嘗須臾離也,此為緣熟,緣熟必至果熟,不必再作觀而永永如是矣。但此法之先,必加以坐香念佛法,具於彌陀經分段正義一書後。以心中心密法第四印,同此導歸極樂,無有彼此,而般若宗更無分庭之劣見,是以經內小注,即予刪除,以免紛諍也。
【七】 西方人造罪上,應加設或二字,因西方乃成就地,永不退轉,何得有惡。六祖以理為喻,不是死說,因世人每執著必先生淨土而後本性可淨,一若自性之穢淨,賴佛土而轉,不知心淨為因,往生為果,只此一錯,因果顛倒,遂不可道理計矣。又雲,帶業往生者,則西方人亦未必無愆,只是西方無惡緣,不能成就惡業耳。
【八】 不識身中淨土句,身中二字,應改為自性,外道誤以身中有淨土,遂落邪見,彼一誤於淨土為實有一物,二誤於身中另有此一物,成取相之果,造就地獄種性,可歎也。
【九】 何須更願往生句,應改為此願即可往生。經雲:若已生若今生若當生,一若字,即理事雙融,六祖之本意在此。
【一〇】 刹那間目前便見西方句,肯深信者,能有幾人,此段實是生西第一妙訣,貴在心行,故信為功德母。
【一一】 心是地,性是王,系記者之誤,因性屬不動地,權以心王為主。心屬生滅,王可易而國土不變易也。身屬工具,心屬法用,工具若壞,本體仍不變動,只是法用難起,然幻心仍隨本體,惟不可取相以見耳,若取相為實,見生則落常見,死亡則相滅,遂又落於斷見,皆非親見本體實相者也。此等處最易因文字而迷誤,倘再膠執之,更以誤人矣。
【一二】 出家者斷煩惱也,豈在形式,斷煩惱已,方具威儀,現比丘相,為方便以度眾也。若執取外相,以出家為勝,在家為劣,忘卻修行,此乃世俗下劣之見,至於清淨煩惱,是二乘分別,入山惟恐其不深者,二見之未除也。六祖以優婆塞而登祖位,十八年養道,並未先具威儀,為道心切,正無暇顧及此細節,至機緣已熟,無可不可。願仁者速注重生死大事,莫把好光陰,空擲於無謂諍論中也。
【一三】 偈文辭意略為更正,如心平正是持戒,行直何異修禪,非廢戒而不持也,戒者,戒惡業也。以心不均平,遂起紛諍,貪為盜之因,嗔為殺之因,癡為淫之因,皆大妄也。昏迷不異酒醉也。反之,心平即肯舍,舍則不取,不取則無爭,一切惡業不起,即無戒可說矣。直非曲直之直,乃坦白無染義也。倘離分別,即無污染,此名禪定,二而一也,恩義讓忍,全是做人道理,在家修持之不二法,就在日用常行處饒益,不是施錢買來。天堂二字,如改作西方,則與前文呼應。菩提只在心覓句,應改為菩提證於自性,內證功夫,竟要如鑽木取火一樣,則淤泥之惡世,正紅蓮發生之地。上言但心清淨者,言除此一法無二法也,又此無相頌,妙在平常,卻又難在平常。孝養父母,尊卑和睦等等,全是修行根本,要日用處常行饒益,不從此等處入手,更無辦法。故求出世,必先盡世法,此法門,乃盡世法無上妙訣,亦即出世法之無上捷徑也。況超然出世之大智慧,應何等圓融自在,今僅一東方西方,已紛擾不清,欲求出世,不亦難乎。又雲:法不相待,此明告世人不可有待心。待心者,因循之別名也。要此生決定,做到毫無疑義。聽說二字,擬改為決定,以合直下承當之旨。
定慧品第四
師示眾雲:善知識,我此法門,以定慧為本,大眾勿迷,言定慧別。定慧一體,不是二,定是慧體,慧是定用。即慧之時定在慧,即定之時慧在定,若識此義,即是定慧等學。[一]諸學道人,莫言先定發慧,先慧發定各別,作此見者,法有二相,口說善語,心中不善,空有定慧,定慧不等,若心口俱善,內外一種,定慧即等。自悟修行,不在於諍,[二]若諍先後,即同迷人,不斷勝負,卻增我法,不離四相。善知識,定慧猶如何等,猶如燈光,有燈即光,無燈即暗,燈是光之體,光是燈之用,名雖有二,體本同一,此定慧法,亦複如是。
師示眾雲:善知識,一行三昧者[三],於一切處,行住坐臥,常行一直心是也。《淨名經》雲:‘直心是道場,直心是淨土’。莫心行諂曲,口但說直,口說一行三昧,不行直心,但行直心,於一切法,勿有執著,迷人著法相,執一行三昧,直言坐不動,妄不起心,即是一行三昧,作此解者,即同無情,卻是障道因緣。
師示眾雲:善知識,道須通流,[四]何以卻滯,心不住法,道即通流,心若住法,名為自縛。若言坐不動是,只如舍利弗,宴坐林中,卻被維摩詰訶。善知識,又有人教坐,看心觀靜,不動不起,從此置功。迷人不會,便執成顛,如此者眾,如是相教,故知大錯。
師示眾雲:善知識,本來正教,無有頓漸,人性自有利鈍,[五]迷人漸契,悟人頓修,自識本心,自見本性,即無差別,所以立頓漸之假名。善知識,我此法門,從上以來,先立無念為宗,無相為體,無住為本,[六]無相者,於相而離相,無念者,於念而無念,無住者,人之本性。[七]於世間善惡好醜,乃至冤之與親,言語觸刺,欺爭之時,並將為空,不思酬害,念念之中,不思前境,若前念今念後念,念念相續不斷,名為系縛,于諸法上,念念不住,即無縛也,此是以無住為本。善知識,外離一切相,名為無相,能離於相,則法體清淨,此是以無相為體。善知識,于諸境上,心不染曰無念,於自念上,常離諸境,不於境上生心,若只百物不思,念盡除卻,一念絕即死,[八]別處受生,是為大錯,學道者思之,若不識法意,自錯猶可,更勸他人,自迷不見,又謗佛經,所以立無念為宗。[九]善知識,雲何立無念為宗,只緣口說見性,迷人於境上有念,念上便起邪見,一切塵勞妄想,從此而生,自性本無一法可得,[一〇]若有所得,妄說禍福,即是塵勞邪見,故此法門,立無念為宗。善知識,無者無何事,念者念何物,無者無二相,無諸塵勞之心,念者念真如本性,[一一]真如即是念之體,念即是真如之用,真如自性起念,非眼耳鼻舌能念,真如有性,所以起念,真如若無,眼耳鼻舌當時即壞。善知識,真如自性起念,六根雖有見聞覺知,不染萬境,而真性常自在。[一二]故經雲:能善分別諸法相,於第一義而不動。
【一】 定慧一體至定慧等學,此分簡明透徹,世人每分定慧為二,遂有多少之分,此諍之所由起也,但真見性人,說一說二,均無不可。六祖以燈與光為喻,曰名雖有二,體本同一,其意可知。
【二】 定慧二義一體不二者,如能力,能為表於事,其可見者也,力含於能之內,不可見者也,能為慧,力為定,是一非二,我人修法時,先證三摩地得定也,而足以養慧,下座時施於人事,起三摩缽提,開慧也,而足以練定,是名定慧交資,故知是一。又心不惑曰定,知一切是幻而能不惑曰慧,可知定中有慧,慧即有定,故知非二。今言慧多定少,或曰定過於慧,皆方便說,非究竟義也。祖雲:定慧等學,乃證後語,非初學者所知,況諍由疑而起,疑由未證而來,是以一切法貴在自悟,不由悟心入手,難以解決耳。
【三】 一行三昧者,定慧等持之功也,非可言說,可言說者,即非三昧矣。昔某誤以不辨穢淨為無分別智者,此與無情木石何異,故迷執即可成顛。一行者,言一切處無不如是也。隨處定慧交資,打成一片,即是一行三昧。
【四】 心不住法,道即通流,此二句,望諸仁終身服膺,然莫被服膺二字又法縛了也。試於不輕不重間護念之,此便是道,便是通流。又論本體,實無能住者,以自性中本無一法可得,一切善惡好醜,境與心,都屬幻影,雖是習氣,畢竟污染不得,系縛不得,是以惡人無有變不好,發大心人,無不成佛者。又看心觀靜,不動不起,可執成顛,此名作病,以心住於法也。凡不明心要,欲於坐禪中死求定相,最易中病,越用功,心越呆,不知所化,轉失般若靈機妙用。昔有馬祖坐禪求定,冀可成佛,南嶽大師磨磚成鏡以喻之,患其執取事相,不啟大機大用也。是以下手先令息妄,親見寂滅真如之實相,心本不有,何心可看,原本清淨,觀即不淨,以此為功,便立人我,不動不起,何異壓制。故皆不取,倘直下見性,頓得圓成,習氣業障,刹那間都無影響,就此念念勿失,打成一片,必如水之流通,或方或圓,或動或靜,隨器而轉,水之本性,終無變易,故雲無滯,無滯則無一處不如是,故曰一行,雖處一切境而終無所受,故曰正受,此言三昧,總之法是借用,故無定法,是活用,故無不變,其主在我,此即流通之相也。
【五】 人性自有利鈍句,應雲人有利鈍,不必指性,以性無善惡,本不污染,何來利鈍。利鈍者,習氣解脫之不同耳。如心習於文字而疏於農事,則讀書為利,耕種為鈍矣。九法界自菩薩至地獄,佛性平等不二,以因緣不同,遂有賢愚利鈍之別,執取此說者,必自以為無佛性,永無成佛之希望,豈不殆哉。
【六】 無念無相無住者,三而一也,以有念即立相,無相即不住,第對初學人,只可分晰言之。在未會通之前,要必指示其辦法。雖然,此在自悟,豈可教授哉。法性根本不能污染,故曰清淨法體,此貴在眼正,認得清,識得透,縱使一時迷惘,畢竟污染不得,非必以不起念不見相,為無住而名清淨也。識得本來,如人之一時迷醉,醒來即複,無增損也。不識本來,如凡夫雖不顛倒,終究是糊塗也。璞玉未雕,敢雲非玉,只不能用耳。故以大覺為貴,自悟為尊,覺則對境自然解脫,心無系縛,法見頓空,無念無相無住之妙用,一體完成矣。且法見雖空,而法性常存,念念明覺,不入斷滅,此自在解脫之大聖人也,故曰善能分別,於第一義而不動,第一義者,寂然不動之本體也。雖入比量,仍歸現量耳。
【七】 心不染曰無念,言不染者,非無色無影之謂也。如色染紙,不能再去,是名曰染。若色染於水晶玻璃上,染時原非無,洗之則不有,但心又不同,非紙與水晶玻璃可比也。合境成影,此影畢竟是幻,‘以智慧解之,本來不染,故念而無念,有即不有,此名無念,倘作有無解,自錯猶可,更勸他人,則地獄有分,其慎之哉。人之本性四字,夾在中間,上下文氣反不順,或可刪去。但又可雲:無住者,人之本性也。言無住即是本性之相也,下再言無住之法,較為明白。
【八】 世事煩惱,盡由取實,果知一切本空,心不對酬矣,心既不起,法依何立。外相者,外魔也,心法者,內魔也,論者罪及於外相,以為外物不誘,心不動搖,遂以摒絕外緣為究竟,此二乘之劣見也。外相本來如是,形形總總,何礙於我,乃我自心攀緣,妄起分別,于物何尤。聖凡之別,中間只欠一主人公耳。一念絕即死,別處受生二句可刪,或改為入於斷滅句,因文既不順,義亦未顯,倘遇誤解,便以為死即斷滅矣,去之于文亦無礙耳。
【九】 此節自迷不見又謗佛經下,意似未盡,讀者自己領會可也。
【一〇】 自性本無一法可得,本下可加一空字,言本空故無一法可得。
【一一】 念者念真如本性,可加三字,雲念者,念念不離真如本性,方合宗旨,以念真如本性,是念為能念,真如為所念,能所相對,若分為二,非清淨本體矣。要念念而不著念念,即是真如實相,常常不離也,是為體,而念為用矣,與下文方合。
【一二】 不染萬境者,言雖接萬境而起見聞,終不污染也,以性本無雜無壞,常不動故,此所以名真性也,真者不生不滅,不同於幻境幻心之有生滅而虛妄也。故曰實相,又曰真如,又曰第一義諦。
妙行品第五
師示眾雲:此門坐禪,元不著心,亦不著淨,亦不是不動。若言著心,心原是妄,知心如幻,[一]故無所著也。若言著淨,人性本淨,由妄念故,蓋覆真如,但無妄想,性自清淨,起心著淨,卻生淨妄,[二]妄無處所,著者是妄,淨無形相,卻立淨相,言是工夫,作此見者,障自本性,卻被淨縛。善知識,若修不動者,但見一切人時,不見人之是非善惡過患,即是自性不動。善知識,迷人身雖不動,開口便說他人是非長短好惡,與道違背。[三]若著心著淨,即障道也。
師示眾雲:善知識,何名坐禪?此法門中,無障無礙,外於一切善惡境界,心念不起,名為坐,內見自性不動,名為禪。[四]善知識,何名禪定?外離相為禪,內不亂為定,外若著相,內心即亂,外若離相,心即不亂,本性自淨自定,只為見境思境即亂,若見諸境心不亂者,是真定也。善知識,外離相即禪,內不亂即定,外禪內定,是為禪定。菩薩戒經雲:我本性元自清淨。善知識,於念念中,自見本性清淨,自修自行,自成佛道。[五]
【一】 行而曰妙,其圓可知,圓者,圓於心也,心能通達,行自無滯,體用同圓,斯即名妙,眾生與佛,一切相同,而獨不妙者,則自障之也。但既雲自障,應可自通,障為眾生,通即成佛,只一間耳。未修人不知有障,已修人知而執取,執取者,非同世人之貪取也,乃厭惡之也,厭惡亦執取也,以厭惡故存一喜淨之心,此淨即成為妄。淨妄二字甚奇,初修人安得不驚怖而疑之,要知此乃極究竟處,非明本來,斷不能圓通其義也。心不可得,性若虛空,此中不著妄亦不著淨。如珠鑒照,漢來漢現,胡來胡現,然只一現耳,終不留影而礙及珠體也。人事紛紜,行行無礙,善惡是非,不是不知,應付隨緣,心無掛礙,此名不見,亦名不動。當下謂之坐,寂然名為禪,此品以妙行為名,乃一相三昧體中,起一行三昧之用耳。此二三昧,下再詳釋之。
【二】 第一品言但用此心,此品正釋用心之妙,當參一妙字,雲何名妙,雲何方妙,悟解妙義,即屬妙行,妙者圓通也,惟通斯圓,惟圓斯妙,苟有半點著,即屬礙而不通,此品妙在淨妄淨縛等字,劣慧卻要生疑,不知妄無處所,淨亦安有處所,妄無形相,淨亦安有形相,著者是妄,即著淨亦妄也,此四字斬金截鐵,痛快淋漓,蓋著則不管是淨是妄,都屬於妄。初用功人,原不可不帶幾分專心,而專心與執著不同,如舟人行舟引牽,不是不著,不是不動,到即放下。舟到盡頭,雖欲不放下,亦不可得矣。故知在在處處,皆屬妙行,可以悟道,知心如幻下,若再加此知亦幻四字,其義較圓,以本淨是妙體,不著是妙用,體用兩不著,淨妄都不立,亦不是不動,不動者不廢一切而無住也。不即不離,乃名曰妙,又雲不見人之是非善惡過患,即是自性不動,此一段應改雲:雖見人之是非善惡過患,卻不立是非善惡過患等見,自性仍是不動,較為清晰,以不見二字,世人每誤作為不見不聞解,易落斷滅,是以見仍是見,惟見而心不執取我見耳,過影不留,不是無影,隨見隨空,法自圓淨,斯名正見妙行。
【三】 道者,非道理之謂也,本也,體也,性也,凡未見道者,觀其多諍,即知之矣,應自凜覺矣。所謂不立文字者,以一切皆屬分外事,徒障道眼,故不取也,今正論道時,當如醫家論病配藥,用過即舍,斯與道合,會麼。
【四】 心念不起名為坐,內證自性不動名為禪,見境而動,與見境而不起,同一邊見,此不起雲者,動靜不二,都無所染之謂也。坐者,言即如是也,切不可再加言說分別,稍著則坐又變為如何而起矣。內見之見字,最難形容,謂眼見耶,慧見耶,說見已是動矣。謂不見耶,或無所見耶,說不見則又已動矣。此見字如改為證字,較為活泛,然有可言說,已非第一義諦,是在自證有力,真到無著無住之境,於念念中自見清淨自性,自成佛道。
【五】 著力在四個自字,可知求佛無益也。
懺悔品第六
時大師見廣韶洎四方士庶,駢集山中聽法,於是升座告眾曰:來,諸善知識,此事須從自性中起,[二]于一切時,念念自淨其心,自修其行,見自己法身,見自心佛,自度自戒始得,不假到此。既從遠來,一會於此,皆共有緣。今可各各胡跪,先為傳自性五分法身香,次授無相懺悔。眾胡跪,師曰:
一戒香,即自心中,無非無惡,無嫉妒,無貪嗔,無劫害,名戒香。
二定香,即睹諸善惡境相,自心不亂,名定香。
三慧香,自心無礙,常以智慧觀照自性,不造諸惡,雖修眾善,心不執著,敬上念下,矜恤孤貧,名慧香。
四解脫香,即自心無所攀緣,不思善,不思惡,自在無礙,[三]名解脫香。
五解脫知見香,自心既無所攀緣善惡,不可沉空守寂,即須廣學多聞,識自本心,達諸佛理,[四]和光接物,無我無人,直至菩提,真性不易,[五]名解脫知見香。
善知識,此香各自內熏,莫向外覓。今與汝等,授無相懺悔,[六]滅三世罪,令得三業清淨。善知識,各隨我語一時道:
弟子等,從前念今念及後念,念念不被愚迷染,從前所有惡業愚迷等罪,悉皆懺悔,願一時消滅,永不復起。
弟子等,從前念今念及後念,念念不被驕狂染,從前所有惡業驕狂等罪,悉皆懺悔,願一時消滅,永不復起。
弟子等,從前念今念及後念,念念不被嫉妒染,從前所有惡業嫉妒等罪,悉皆懺悔,願一時消滅,永不復起。
善知識,以上是為無相懺悔,雲何名懺,雲何名悔,懺者懺其前愆,從前所有惡業,愚迷驕狂嫉妒等罪,悉皆盡懺,永不復起,是名為懺,悔者悔其後過,從今以後,所有惡業,愚迷驕狂嫉妒等罪,今已覺悟,悉皆永斷,更不復作,是名為悔,故稱懺悔。凡夫愚迷,只知懺其前愆,不知悔其後過,以不悔故,前罪不滅,後過又生,前罪即不滅,後過複又生,何名懺悔。
善知識,即懺悔已,與善知識,發四弘誓願,[七]各須用心正聽:自心眾生無邊誓願度,自心煩惱無邊誓願斷,自心法門無盡誓願學,自心無上佛道誓願成。[八]
善知識,大家豈不道‘眾生無邊誓願度’?恁麼道,且不是惠能度。善知識,心中眾生,所謂邪迷心,狂妄心,不善心,嫉妒心,惡毒心,如是等心,盡是眾生,各須自心自度,是名真度。何名自心自度,即自心中邪見煩惱愚癡,眾生將正見度,既有正見,使般若智打破愚癡迷妄,眾生各各自度,邪來正度,迷來悟度,愚來智度,惡來善度,如是度者,名為真度。又煩惱無邊誓願斷,將自性般若智,除卻虛妄思想心是也。又法門無盡誓願學,須見自性,常行正法,是名真學。又無上佛道誓願成,即常能下心,行於真正,離迷離覺,常生般若,除真除妄,即見佛性,即言下佛道成,常念修行,是願力法。
善知識,今發四弘願了,更與善知識授無相三皈依戒。[九]善知識,皈依覺,兩足尊,皈依正,離欲尊,皈依淨,眾中尊。從今日去,稱覺為師,更不皈依邪魔外道,以自性三寶,常自證明,勸善知識,皈依自性三寶,佛者覺也,法者正也,僧者淨也,自心皈依覺,邪迷不生,少欲知足,能離財色,名兩足尊,自心皈依正,念念無邪見,以無邪見故,即無人我貢高貪愛執著,名離欲尊。自心歸依淨,一切塵勞愛欲境界,自性皆不染著,名眾中尊。若修此行,是自皈依,凡夫不會,從日至夜,受三皈戒,若然皈依佛,佛在何處,若不見佛,憑何所皈,言卻成妄。善知識,各自觀察,莫錯用心,經文分明言自皈依佛,不言皈依他佛,自佛不皈,無所依處,今既自悟,各須皈依自心三寶,內調心性,外敬他人,是自皈依也。
善知識,既皈依自三寶竟,各各志心,吾與說一體三身自性佛。[一〇]令汝等見三身,了然自悟自性,總隨我道:于自色身皈依清淨法身佛,於自色身皈依千百億化身佛,於自色身皈依圓滿報身佛。善知識,色身是舍宅,不可言皈,向者三身佛,在自性中,世人總有,為自心迷,不見內性,外覓三身如來,不見自性中有三身佛,[一一]汝等聽說,令汝等於自身中,見自性有三身佛。[一二]此三身佛,從自性生,不從外得。
何名清淨法身佛。世人性本清淨,萬法從自性生,思量一切惡事,即生惡行,思量一切善事,即生善行,如是諸法在自性中,如天常清,日月常明,為浮雲蓋覆,上明下暗,忽遇風吹雲散,上下俱明,萬象皆現,世人心常浮游,如彼天雲。善知識,智如日,慧如月,智慧常明,於外著境,被妄念浮雲蓋覆自性,不得明朗,若遇善知識,聞真正法,自除迷妄,內外明徹,於自性中,萬法皆現,見性之人,亦複如是,此名清淨法身佛。善知識,自心皈依自性,是皈依真佛,自皈依者,除卻自性中,不善心,嫉妒心,諂曲心,吾我心,誑妄心,輕人心,慢他心,邪見心,貢高心,及一切時中不善之行,常見自己過,[一三]不說他人好惡,是自皈依,常須下心,普行恭敬,即是見性通達,更無滯礙,是自皈依。
何名千百億化身,若不思萬法,性本如空,一念思量,名為變化,思量惡事,化為地獄,思量善事,化為天堂,毒害化為龍蛇,慈悲化為菩薩,智慧化為上界,愚癡化為下方,自性變化甚多,迷人不能省覺,念念起惡,常行惡道,回一念善,智慧即生,此名自性化身佛。
何名圓滿報身,譬如一燈能除千年暗,一智能滅萬年愚,莫思向前,已過不可得,常思於後,[一四]念念圓明,自見本性,善惡雖殊,本性無二,無二之性,名為實性,於實性中,不染善惡,此名圓滿報身佛。自性起一念惡,滅萬劫善因,自性起一念善,得恒沙惡盡,直至無上菩提,念念自見,不失本念,名為報身。
善知識,從法身思量,即是化身佛,念念自性自見,即是報身佛,自悟自修,自性功德,是真皈依,皮肉是色身,色身是宅舍,不言皈依也,但悟自性三身,即識自性佛,吾有一無相頌,若能誦持,言下令汝積劫迷罪,一時消滅。頌曰:
迷人修福不修道,只言修福便是道。
佈施供養福無邊,心中三惡元來造。[一五]
擬將修福欲滅罪,後世得福罪還在。
但向心中除罪緣,各自性中真懺悔。
忽悟大乘真懺悔,除邪行正即無罪。
學道常於自性觀,即與諸佛同一類。
吾祖唯傳此頓法,普願見性同一體。
若欲當來覓法身,離諸法相心中洗。
努力自見莫悠悠,後念忽絕一世休。[一六]
若悟大乘得見性,虔恭合掌至心求。
師言:善知識,總須誦取,依此修行,言下見性,雖去吾千里,如常在吾邊,於此言下不悟,即對面千里。[一七]何勤遠來,珍重好去,一眾聞法,靡不開悟,歡喜奉行。
【一】 懺悔之義,聖凡一體,只是當下淨了,無二法也,故非甲之懺悔,有異於乙,而丙丁又不同也。惟因緣不同,法遂有別,有不能當時淨者,有懺而不悔者,蓋習氣深厚,故有此病。眾生懺悔,每一次一念,轉眼即忘,菩薩念念懺悔,而念念中,非定取有罪可懺可悔,惟自淨其意如虛空,不知何者是罪,何者懺悔,能所兩忘,超然物外耳,是真廣大圓融之懺悔法也。眾生亦只要如此,便與佛不二。奈劣根人,自信不過,一曝百寒,其效太微,必當有以範之,定作日課,方有把持,此六祖所以定懺悔法也。懺者,懺過去罪惡,知其性空,一覺可以頓了,而其患在後念複起,故必悔。悔者,止未來之惡,使勿再起也,倘不常悔,則一時之懺何用乎。日日不悔,勢必日日懺,等同其具文矣,此見性後之保持法,若初學人之懺悔,至屬苦事,如居於煙焰中,以扇扇之,稍一停扇,又迷其目,故必見性後,得真懺之法,常自見其過患,而悔始有辦法也。所言過患者,非定指有何種罪惡也,即心未空也,心未空者,為一切罪惡之緣起,如星星之火不滅,隨時可以燎原也。況懺悔乃用功法門,入正修行路,未見性者,尚談不到真懺悔,只學懺悔之事相,轉眼頓忘,最可憐憫耳。茲將懺悔業障之法,附示於後。夫除塵垢者,必先見塵垢,始可以言掃除,然則不見業障,又將何以懺悔乎。何謂業,又何謂障,不可不先明也,業者,心數數起之法也。此法不論善與惡,或為無記,凡足以障我成佛之路者,概名業障。此全是性分上所起之幻影,故曰幻心,幻心即是業,能不住於相,照見為空,歸於寂滅之本相,即不成障,否則流入於惡,為無明,為煩惱,為罪惡矣,而善業之不究竟者,亦終必入惡而成障,是以心地未明以前,舉心動念,無不是惡,無不是障,明心而後,則知一切是幻心所化。心既無有體相,則諸業亦無體相,一覺頓空,此便是至淨至捷之懺悔法也。懺指過去,過去如夢,一覺便醒,並無別法,此對於果地言也。悔指未來,言未來諸惡,皆能預覺,苟一不慎,必致後悔不已,故曰悔,此對於因地言也。愚人於罪惡認為實有,以為雖經懺悔而轉念又至,即數數懺悔,亦難清除,不知舊時之業,因數數而成,成之于習,今亦必數數而化,化除其習,由大而小,由小而空,使之無力,但用一悔字足矣。彼以見理未徹,遂有此病,當明根本不可得,我此數數之幻習,既無形而幻生,亦必無形而化除之,倘能於一念未起前薦起,則頓見空寂,是名真懺悔,觀普賢行願品中,於悔法則特示辦法,曰後不復造,獨於懺法則不提一字,僅雲惡業而有體相者,十方虛空,不能容受云云,可見懺法,全在覺知,不認其為實有,此便是無上懺法也,全在我之一覺。此理至淺,人每忽之,由於平日用功不痛切,未追求其究竟耳。
【二】 此事須從自性中起,此事者,何事乎,即一大事因緣也,除此一事,更無別事,求了生死之法,在念念自淨其心,而淨心之法,不外斷卻前念,前念者,一切情見分別也,眾生情見未除,念念相續,總不離三毒,如一轉念,前念頓斷,然而習氣所染,根深蒂固,業力太強,刹那間如何放得下,自問亦放心不下,以為罪業根深,何可頓除,故未見本性者,此關不破,淨心實不容易,不得不以持戒為始。下根人,先教以懺悔,謂一懺則前罪都消,一句彌陀,可以頓超八十億劫生死重罪,先使其放心,然後再說悔法,悔其後過,則前罪已滅,後罪不起,其心自淨,所謂須從自性中起者是也。於上根人,則為之決定,曰罪福性空,無罪可懺,以性本清淨故,幻心何時滅,幻罪即何時空,而性本空寂,仍須從自性中下手。人無利鈍,懺悔則一,法門無量,歸元則一,五分法身香者,開示以放心之路也,此香非木非火非煙,亦戒亦定亦慧,香果何屬,則行者自性耳,于佛何關,于祖何干。五種香最後歸到知見,此般若知見也,非般若不能證菩提,而得解脫。內熏者,除其久習也,所言無相懺悔者,非懺悔之無相也,原本罪即無相,懺前悔後,畢竟不可得,惟此不放心,便成罪惡,愚人迷為實有,心隨口自道,由大師介紹保證,然後放心承認,是以發心承當為第一要事,亦第一難事。
【三】 自在無礙下,加體自清淨句,以醒眼目。
【四】 佛理二字,改為妙用。
【五】 直至菩提真性不易二句,改並為直印菩提真性一句,方合解脫知見之義,以真性本來不變易也。此五分香,先言戒香,戒者,禁止,止其惡也,初學者,先止其粗分之惡,如殺盜淫妄四罪,定為厲禁,又恐酒為之媒,亦並戒除,而酒非本惡也,此救於果者多,是為戒相。至大乘法則更嚴密,不戒於形,而戒於心,心以淨為主,心不淨者,即名失戒,此貴乎自決自省,不必以形相為則而能自範者也,此救於因地,真修行人,處處不離乎戒,前為救已燃之火,勿使其複燃,此為防未來之火,勿使下種而肇焚如,當隨自己地位而審察之,自問見財色而貪念仍熾,或聞名而色喜心動者,已涉險道惡地,烏可不戒,故無定法也。次言定香,定之義廣矣,世人往往誤以木石不動之為定,不見不聞之為定,能壓制勿動之為定,長坐守竅不食不臥之為定,奸者用此法以惑眾,愚者因此法以成顛,不知殺害多少慧命,其罪尚可問哉。須知眾生苦惱,都緣心惑,惑則不能自覺,意隨物轉而不定矣。所謂定者,心不惑不動之謂也,富貴能不淫,貧賤能不移,威武能不屈,此定也,心空無染,隨境不移,內空我見,外離諸相,法法平等,妙用自在,此正定也。此定本人人可以做到,只是太短,刹那即又動搖,是有定之體,而未啟定之用者也,故終日是佛而不佛者,眾生也;見境制止,守定勿移,厭煩取靜者,二乘也;能自覺者,菩薩也;境來隨應,體自不動,無亂無定,活潑自如者,佛也。定眾心,不從相,定無動靜,不變者為定,如水,濕是水之體,為茶,為湯,為酒,為藥,變化萬千,濕性終不變易,此為定,是靜時定,亂時亦定也,以體勿失也,斯為大定。人苦不自知耳,知定義之正者,時時勿忘此本位,不因境而易,斯可以大定矣。再次言慧者,慧者,幻化心之妙者也,與平常心無異,佛亦只平常心耳。眾生離本來既久,遂視平常為非常,如父之言慈,子之言孝,有何足怪,能通達一切,自在應付,體不動搖者為大慧,世有八萬四千種習性,我有八萬四千種之應付,其權度在我,應付鹹宜,心不住相,此為慧,故能守此勿失者,為定中之慧,動用時不離本位者,為慧中之定,慧非定則用不起,定非慧則用不顯,定以養慧,慧以資定,定慧相因,體用如如,此為般若。如心執取而入於生死海者,以無慧力化之也,若心超然而得定慧者,出三界矣,不待死後,已生於極樂國土,徑登佛位也,最上乘人,頓超覺地,頓得解脫,當下心空,是為解脫香,是其體也,由體起用,開佛知見,而得解脫,名解脫知見香者,是其用也。能解於空,自得解脫,所言空者,空非有無相對之空,乃本來空也,非以無為空,即有亦空也,空非虛空之空,乃緣生緣滅,無性體之為空。世上一切一切,無非緣會,知其若夢可矣,夢中非無,夢醒了不可得,不必夢後空,即正夢時,又何一非空乎。世人執有空相,則隨立一不空相,二相既對,安得名空,且因求空而厭有,因厭有而取空,正是有上加有。如求定者,因求而轉不得定,得同不得空也,須知空本無相,心無系縛即空,於境而離境,於法而離法,於佛而離佛,於空而離空,斯真大空之旨,總是不取不舍,不執不染,受而不受,心亦非心,意若虛空,而無虛空之量,方可以言空矣。此是入佛第一步,必證入菩提,方見此空相耳。菩提者,空性也,於一念未起時,見聞了了,不落顛倒,心無比量,不入斷滅,大則遍十方,收則一微塵,一切無不攝受,無不是我,無不是空,外不著境,內不著心,更不著空,斯為大空。既空矣,更有何境可取,何事可惑,此為定。既空矣,則包羅萬有,無所不照,此為慧。能定慧者,即是戒,五分香無不全備,世人以未見空相故,遂立空有二見,多所諍論,法見堅固,離佛益遙,如是執有者,競起功利之見,狂逆無所不至,偏空者,斷滅之論以起,乃多自殺,歐西人生而顛狂,死落斷滅,皆此病也。又世人籠統以佛為空,甚至廢除一切,拔無因果,視善惡都無所謂,以狂放為自在,持戒為法執,輾轉誤入,此皆地獄種子也。複有一班死執教相者,索性因噎廢食,寧守小法,不入上乘,此皆下手時未明空義,此五分香,若方便說,乃分次第,依究竟說,當從解脫香入手,偏於解脫香而不起知見香者,又為二乘種性,惟菩薩為能不偏,明體達用,識自本心者,解脫香也,達諸妙用,知機接物者,解脫知見香也,此即真懺悔法也。六祖隨機而施,於初學人不得不分論之,會通之者,惟在自己。
【六】 無相懺悔,即第一條之菩薩懺悔法,當知罪惡只在心念未淨,未淨由於未見本來清淨相貌,念未必即是罪,念念執著系縛斯是罪,觀于罪人之囚系,不得自由,亦可以悟矣。故罪由念起,亦由念懺,心念本來無相,假立為相,知幻即離,罪即隨念而空寂。相本虛妄,立相又增病而煩惱,無相懺悔法,以先明本來為主,文內注重一念字,可以知矣。從來學人,無不惡業障而求懺悔,卻又不明業障之義,是以不得懺悔之法,六祖故憫而告之。
【七】 既懺悔已,發四宏誓願一段,懺悔而後,人心感覺空寂無事,稍懈則習氣複至,故必以事抵之使勤於事,移心于未來誓願上,以堅其心,以固其地,六祖故教以誓願之法,再使之放心也。
【八】 此段重在自字,可見處處不離本心地,心地二字,即心與性合言之也,宗下言心即是性,每每不分,以明心即見性,體用不可分為二。下文自皈依佛三句,此自字,不可作從字解,要作自己解,方為切實,且會三寶於一體,明自性三寶也。
【九】 授無相三皈依戒一段,即誓願已,但恐人自信不堅,以為夙世罪孽深重,豈就此即可永斷乎。且如子而離母,即無依據,惑亂頓起,故令其皈依三寶,然三寶自是三寶,與己何關,必會自性三寶而融合之,以增其力量,故曰自皈依佛,為之明白決定,更使其完全放心也。
【一〇】 各各志心,吾與說一體三身自性佛一段,上來皈依三寶,是尚有所恃,此則完全歸入自性。言對面之佛,竟是毫不相干,必了然自悟自性,歸到清淨法身,非成佛而何。三身圓滿時,更有何罪可懺,何業可悔耶。自何名清淨法身佛以下,皆反覆開示,無非使其放心,而自皈依之法,明知性空,不尚空談,但由理證事,必得實做。曰除卻自性中不善心等等,此是悟後正修,痛除習氣之法也。此諸不善心,非修不見,如開門後,若不搬家,不能見一切諸穢之自出也。所雲化為等等,即言一轉之妙,方可以入不二。曰善惡雖殊,本性無二,實性之本體既立,變化之妙用斯起,總歸到自悟自修,即自性功,是真皈依,此即是真懺悔。前後四大段,逐漸引入,脫卸于不知不覺,祖之慈悲,詎可量哉。世人每誤執禪宗為偏空,不如淨土之切實穩妥,試問此等法門,如此周密切當,更有何可出其右,可與比擬,況修淨土亦畢竟逃不出此法,即其他各宗,亦都不能離此一法,所謂一路涅槃門是也。今之分宗立派者,曷速懺悔而自省也。又此品,六祖為初明心地人指示一開門辦法,義若淺顯,後說到離迷離覺,除妄除真,即見佛性等語,轉入甚深般若,所謂離覺除真,修行人那一個肯,又那一個敢,倘悟此旨,即言下頓成佛道,即此便是自皈依三寶,真妄不立,迷覺雙空,即此便是無相三皈依戒。此一大篇文章,言修法只是平常戒除噁心等等,而歸納處,卻在明三身不二,入大乘見性法門上,深入淺出,可以使人頓悟,可以使人回頭,欲出有相之假修行路,還從世法上除噁心下手,得自受用身,又豈可認為淺顯,若老生常談而忽之哉。下雲努力自見莫悠悠,世人從悠悠二字中,不覺匆匆老去,彈指間臘月三十到來,深悔不及,而一世休矣,今人所求富貴事業,自以為得計,果衣食住一切如願者,到了究有何用?慧目人試一參尋,當知所反,故不到痛哭流涕時,不是真懺悔也。
【一一】 不見自身中有三身佛,擬改為不見自性即三身佛。
【一二】 令汝等於自身中見自性有三身佛,擬改為去五字,為令汝等見自性三身佛。
【一三】 常見自己過下,再加不執自己善一句,以圓其義。
【一四】 一智能滅萬年愚,下三句十三字,義既未顯,易生誤解,可刪去。且下有念念圓明句,足以盡之矣。
【一五】 偈文心中三惡原來造,原來二字,擬改卻又二字,言一面養福一面卻又造惡也。彼擬修福抵罪,不知後世得福,而罪仍在也。
【一六】 偈文後念忽絕一世休句,擬改為無常迅速一旦休。
【一七】 未懺悔前,宜瞭解其義理,懺悔時,宜熟讀其偈文,凡百力量,都從一熟字上得來,以熟能生巧也。開首迷人修福不修道句,可謂一語破的,蓋修福是外求,修道須內省,有咫尺千里之別,故曰對面千里,且問對面者誰,昔初祖對梁武帝雲:不識。是真不識耶,是識而不可說耶,抑無面目之可識耶?參。
機緣品第七
師自黃梅得法,回至韶州曹侯村,人無知者,時有儒士劉志略,禮遇甚厚。志略有姑為尼, [二] 名無盡藏,常誦大涅槃經,師暫聽,即知妙義,遂為解說,尼乃執卷問字,師曰:字即不識,義即請問。尼曰:字尚不識,曷能會義。師曰:諸佛妙理,非關文字。尼驚異之,遍告裡中耆德雲:此是有道之士,宜請供養。有魏武侯玄孫曹叔良及居民競來瞻禮。時寶林古寺,自隋末兵火已廢,遂于故基重建梵宇,延師居之,俄成寶坊,師住九月餘日,又為惡黨尋逐, [三] 師乃遁於前山,被其縱火焚草木,師隱身挨入石中得免,石今有師趺坐膝痕,及衣布之紋,因名避難石,師憶五祖懷會止藏之囑,遂行隱於二邑焉。
【一】 讀機緣品,當從機緣著眼,正對其機,一點即開,真不可思議品也。如尼無盡藏之執病,在取文字,祖以不識字破之,直告以諸佛妙理,非關文字,尼卻驚而信受,此即機緣也。法海未了心佛不二之義,誤在未解即字義,乃就定慧等持中,告示慧由定出,不得名二,定慧非二,心佛即一,法海從此徹悟,此又一機緣也。法達自恃功行非淺,法華三千,非他可及,起有驕慢,祖遂折其慢幢,曰禮不投地,何如不禮,言不到心地,枉作功夫也,然後點明其病,在空誦循聲,不達無言之旨,口頌蓮經,未識開華之妙,宗旨未明,即是瞎修,夫因緣出世者,本一大事而來,人生惟此一事為最大,如打刀以得鐵為根本,煮飯以得米為根本,成佛以明心見性為根本也,佛見非世見,世見乃情見,情為我愛,見屬我執,欲除此病,應先見性,若不得根本,雖滿無量阿僧祗劫,終屬無益,只是被經所轉,愈轉愈深,此又一機緣也。今世學佛者,難遇善知識,為審定根器,彼不論其人之根器如何,入得門來,總認為凡夫下劣,只有一味法,不知隨機而化,如其人當機於淨土者,反令之參禪,當機於禪密者,反令習名相之學,此中埋沒人不知凡幾,尚自以為末世走穩步,固應如是。何異庸醫誤人,任其因循而死,乃曰末世人本來短命,我未敢下此重劑,咎不在我。又若其人中途感悟,改就他醫,另辟途徑,則又阻之,以不入險道為慈悲也,其不方便已如此,遑論其機緣哉。
【二】 妙義與口說,皆文字也,雖不離性,要皆分外事,以都屬於法,至法淨心空,方顯佛性本來,涅槃本相矣。尼無盡藏病在執取妙理,但已感覺徒誦無益,六祖引之歸入心地,正合其機緣,故一點即破也。
【三】 惡魔尋逐,乃至縱火,此亦一機緣也,好事多磨,非磨不光,安足為賢者累乎。
僧法海,韶州曲江人也。初參祖師,問曰:即心即佛,願垂指諭。師曰:前念不生即心,後念不滅即佛, [一] 成一切相即心,離一切相即佛,吾若具說,窮劫不盡,聽吾偈曰:
即心名慧,即佛乃定。
定慧等持,意中清淨。
悟此法門,由汝習性。 [二]
用本無生,雙修是正。
法海言下大悟,以偈贊曰:
即心元是佛, [三] 不悟而自屈。
我知定慧因,雙修離諸物。
【一】 前念不生,後念不滅二句,義實未顯,若強解之,必多誤會,其意即謂佛是心之體,心乃佛之用,前念不生即寂滅時,是佛也而體未嘗離用,體中含用,即是心,故曰即心,後念不滅即妙用時,是心也而未嘗離體,用中有體,即是佛,故曰即佛,合之即體即用,心佛不二,故曰即心即佛,凡未明體用者,最易籠統解,或誤為我心好即是佛,不必再修,自可成佛,真成為口頭禪矣。又起諸法用曰心,歸於寂滅曰佛,即心之時佛在心,即佛之時心在佛,念念為心,念念本空為佛,成相即心,離心即佛,莫強分為二,亦莫定執為一,心為無量,佛體則一,以心為慧,以佛為定,定慧等持,即心即佛,心本無生,無生為佛,一切心處,佛體常存,不生是本來空相,不滅是妙用無盡,即心即佛者,體用一如之義也。總之為初機人說法,文字最要明白簡暢,切莫繞彎盤遠,引之入玄,致誤其直下承當之力,故不如下二句,成一切相即心,離一切相即佛,為直捷痛快也。下又雲,我若具說,窮劫不盡,豈此四句所可徹了,又豈區區之意所能闡明,是在行者自悟本來,勿受文字所縛可耳。
【二】 由汝習性句,習字擬改為自字。
【三】 即心元是佛,妙在元字,非證入本來者,不能道也,離諸物者,離一切相也。
僧法達,洪州人。七歲出家,常誦法華經。來禮祖師,頭不至地,祖呵曰:禮不投地,何如不禮,汝心中必有一物,蘊習何事耶。曰:念法華經,已及三千部。祖曰:汝若念至萬部,得其經意,不以為勝。則與吾偕行, [一] 汝今負此事業,都不知過,聽吾偈曰:
禮本折慢幢,頭奚不至地。
有我罪即生, [二] 忘功福無比。
師又曰:汝名什麼,曰:名法達。師曰:汝名法達,何曾達法。複說偈曰:
汝今名法達,勤誦未休歇。
空誦但循聲,明心號菩薩。
汝今有緣故,吾今為汝說。
但信佛無言,蓮花從口發。
達聞偈,悔謝曰:而今而後,當謙恭一切,弟子誦法華經,未解經義,能常有疑,和尚智慧廣大,願略說經中義理。師曰:法達,法即甚達,汝心不達,經本無疑,汝心自疑,汝念此經,以何為宗?達曰:學人根性暗鈍,從來但依文誦念,豈知宗趣。師曰:吾不識文字,汝試取經誦之一遍,吾當為汝解說。法達即高聲念經,至譬喻品,師曰:止,此經元來以因緣出世為宗,縱說多種譬喻,亦無越于此,何者因緣?經雲:諸佛世尊,唯以一大事因緣,故出現於世。一大事者,佛之知見也, [三] 世人外迷著相,內迷著空,若能於相離相,於空離空,即是內外不迷。若悟此法,一念心開,是為開佛知見。佛猶覺也,分為四門, [四] 開覺知見,示覺知見,悟覺知見,入覺知見。若聞開示,便能悟入,即覺知見,本來真性,而得出現,汝慎勿錯解經意,見他道開示悟入,自是佛之知見,我輩無分,若作此解,乃是謗經毀佛也。彼既是佛,已具知見,何用更開,汝今當信佛知見者,只汝自心,更無別佛,蓋為一切眾生,自蔽光明,貪愛塵境,外緣內擾,甘受驅馳,便勞他世尊,從三昧起,種種苦口,勸令寢息,莫向外求,與佛無二,故雲開佛知見。吾亦勸一切人,於自心中,常開佛之知見,世人心邪,愚迷造罪,口善心惡,貪嗔嫉妒,諂佞我慢,侵人害物,自開眾生知見,若能正心, [五] 常生智慧,觀照自心,止惡行善,是自開佛之知見。汝須念念開佛知見,勿開眾生知見。開佛知見,即是出世,開眾生知見,即是世間。汝若但勞勞執念,以為功課者,何異犛牛愛尾。達曰:若然者,但得解義,不勞誦經耶。師曰:經又何過,豈障汝念,只為迷悟在人,損益由己,口誦心行,即是轉經,口誦心不行,即是被經轉,聽吾偈曰:
心迷法華轉,心悟轉法華。 [六]
誦經久不明,與義作仇家。
無念念即正,有念念成邪。
有無俱不計,長禦白牛車。
達聞偈,不覺悲泣,言下大悟, [七] 而告師曰:法達從昔已來,實未曾轉法華,乃被法華轉。再啟曰:經雲諸大聲聞乃至菩薩,皆盡思共度量, [八] 不能測佛智,今令凡夫,但悟自心,便名佛之知見,自非上根,未免疑謗,又經說三車,羊鹿之車,與白牛之車,如何區別,願和尚再垂開示。師曰:經意分明,汝自迷背,諸三乘人,不能測佛智者,患在度量也。饒伊盡思共推,轉加懸遠,佛本為凡夫說,不為佛說,此理若不肯信者,從他退席,殊不知坐卻白牛車,更於門外覓三車,況經文明向汝道,唯一佛乘無有餘乘,若二若三,乃至無數方便,種種因緣,譬喻言詞,是法皆為一佛乘故,汝何不省,三車是假,為昔時故,一乘是實,為今時故,只教汝去假歸實,歸實之後,實亦無名。 [九] 應知所有珍財,盡屬於汝,由汝受用,更不作父想,亦不作子想,亦無用想,是名持法華經,從劫至劫,手不釋卷,從晝至夜, [一〇] 無不念時也。達蒙啟發,踴躍歡喜,以偈贊曰:
經誦三千部,曹溪一句亡。
未明出世旨,寧歇累生狂。
羊鹿牛權設,初中後善揚。
誰知火宅內,元是法中王。
師曰:汝今後方可名念經僧也。達從此領玄旨,亦不輟誦經。
【一】 僧法達,不以為勝句,不字下加一自字,其義較顯,凡來問法,開口即心中有物執持,此即生死也。
【二】 有我之罪,指有法華三千也,如對面立人相,對經即立法相矣,此所以勤誦不歇,自以為勝也。
【三】 開佛知見,非開佛之知見,乃開自己之佛覺知見也,故曰,只汝自心,更無別佛,然如何開法,則轉眾生知見耳,以眾生情見之足以障道也,此經以因緣出世為宗,與涅槃經以佛性為宗,同一義理,解義即是誦經,非是二事,達領旨後,仍不輟誦經,故徹也。
【四】 開示悟入四門,都屬自己事。開者,雲開日出似也,可見本來有日,雲開即見,人人有分,非佛獨有。示者,有所見而不識,因以指示之也,人人是佛而自己不識,賴善知識之指示,若自己漫不關心,指示又有何用,悟者,反省而感覺也,省見何者是吾心,其相貌又何如,與佛有何分別。入者,如蕩子回家,入門見母,頓悟往日之非矣。但此四門,首重一信字。祖雲,汝今當信只汝自心,莫向外求,即是此意。餘嘗雲,儒佛兩家,與其他宗教不同,只是自求多福一語,故知高於一切。
【五】 正心二字,即是淨心,作惡即邪,善乃正之謂也,正心即是三昧,由三昧起諸妙用,即是出世,勞勞執念,便是入世。
【六】 轉經經轉,主客之義分明矣,關鍵只在悟不悟,而法達此時之機緣,正在此一轉,亦出世因緣也。
【七】 不覺悲泣,言下大悟二句,應顛倒之,蓋必大悟後而歡喜之至,不覺悲泣也。
【八】 皆盡思共度量,不能測佛智者,病在度量也,以度量一事,不用我見,即失依據,若用我見,即非空寂,越度量越懸遠矣。又雲,非參究不能深入,此參究亦度量也,但若告以參究,則彼又盡情度量矣,告以盡情度量都屬無用,則又枯守呆坐,入於偏空斷滅矣,不知參究量度,自不可少,而參究者果為何事乎,要參我未起念前之實相也,此相非空非有,言有則無形相可得,而非頑空死寂,言空則妙用恒沙而又寂然湛然,然後悟到一切顛倒惑亂,都由幻心所起,只要一切放下,莫隨境轉,見聞仍了了,分別而無著,所謂但悟自心,便名佛見,佛見者,覺見也,以覺在前,主權在我,不被搖惑,是名轉物,但又不可死執此見以成法縛,有無俱不計,好壞不關心,此即一乘究竟之實。三車者,為凡夫權設耳。
【九】 實亦無名,法淨心空矣,可知歸實一語,仍不廢乎法也。兩邊不立,中道不取,不作父想,不作子想,縱橫自在,便是珍寶,由汝受用。
【一〇】 從劫至劫,從晝至夜,無不念時,即在在處處不離見性,無時無刻不是用功,不必定取誦經為用功耳,以無一時非念,能無一時之非覺乎,能無一時不空乎。
僧智通,壽州安豐人,初看楞伽經,約千餘遍,而不會三身四智, [一] 禮師求解其義,師曰:三身者,清淨法身,汝之性也,圓滿報身,汝之智也,千百億化身,汝之行也。若離本性,別說三身,即名有身無智,若悟三身,無有自性,即名四智菩提,聽吾偈曰:
自性具三身,發明成四智。
不離見聞緣,超然登佛地。
吾今為汝說,諦信永無迷。
莫學馳求者,終日說菩提。
通再啟曰:四智之義,可得聞乎。師曰:既會三身,便明四智, [二] 何更問耶,若離三身,別談四智,此名有智無身,即此有智,還成無智。複說偈曰:
大圓鏡智性清淨,平等性智心無病。
妙觀察智見非功,成所作智同圓鏡。
五八六七果因轉,但用名言無實性。
若今轉處不留情,繁興永處那伽定。
如上轉識為智也,教中雲:轉前五識為成所作智,轉第六識為妙觀察智,轉第七識為平等性智,轉第八識為大圓鏡智,雖六七因中轉,五八果上轉,但轉其名而不轉其體也。通頓悟性智,遂呈偈曰:
三身元我體,四智本心明。
身智融無礙,應物任隨形。
起修皆妄動,守住匪真精。
妙旨因師曉,終忘染汙名。
【一】 三身四智之義,豈讀經可得而明哉,六祖所示,亦只言其理耳,雖與之言,終未明悟也,何也,以彼更問四智也。茲再補充其義曰,三身者,清淨法身,汝之體也,圓滿報身,汝之相也,千百億化身,汝之用也。體相用,三名而一體,無有自性,了此者,即名四智菩提,此由內證,不尚空談。
【二】 大圓鏡智性清淨,此性本來清靜,屬於東方發心門,為根本智,又名無分別智,即八識阿賴耶識,禪密二宗,由此入手,所謂先破無明者,即由此也,行者證此智廣大無邊,擬如圓鏡,凡一切妙覺,無明,無不由此幻化而出,故屬同體,正妙覺時,智鏡亦不因之而增而生,正無明時,智鏡亦不因之而減而滅,故曰本來清淨,平等不動,發心門者,修行以此為起點也。平等性智心無病,此即七識末那時,分別為病,屬於南方修行門,正對除習氣時,為已明心地後之功用,此為後得智,由分別而轉入平等無分別,由有病而轉入無病是也。妙觀察智見非功,此第六意識,為西方成就門,亦後得智也,由妙觀而入不二,漸入無功用之功用,故曰見非功也。成所作智同圓鏡,以此前五識,乃北方涅槃門,與八識同體,故曰同圓鏡,蓋六識審而不恒,五識非恒非審,八識恒而非審,七識亦恒亦審,五八相似,同入無分別智也。五八六七果因轉,此言禪密二宗,根本由八識下手,合前五識之成所作智,為由果尋因,而他宗先除枝葉,從六七識下手,由因尋果。一則大乘了義,由下轉上,先破根本無明,後除習氣,名果上轉,五八是也;一則方便初學,由上轉下,先除浮面習氣,後破無明,名因中轉,六七是也。用法不同,隨眾生之機而轉,立論遂異,非有所勝劣之見存乎其間,只一假名,非實有體性之可說也,故曰但用名言無實性,行者知其意可耳。若今轉處不留情者,言當精進勿自姑息,亦勿於轉處著意,執取於法,自增情見,則自定矣。繁興永處那伽定,此定者,即自在禪定,恒久如是,且處處是識,表面與凡夫不二,但識識是智,根本和佛為一,楞伽以佛性為宗,即此旨也,密宗更有五智,為中央第九識,即庵摩羅識,又名白淨識。四智匯歸一體,即毗盧遮那位,入於三昧定,由中央一門,攝受普門,然皆名言也。轉其用不轉其體,起於法身,而賴三身以全其德,此非密禪合修,不易證入,至西方成就門,則淨土亦包在內矣,又何分乎。
僧智常,信州貴溪人。髫年出家,志求見性。一日參禮,師問曰:汝從何來,欲求何事。曰:學人近往洪州白峰山,禮大通和尚,蒙示見性成佛之義,未決狐疑,遠來投禮,伏望和尚指示。師曰:彼有何言句,汝試舉看。曰:智常到彼,凡經三月,未蒙示誨。為法切故,一夕獨入丈室,請問如何是某甲本心本性,大通乃曰:汝見虛空否。 [一] 對曰:見。彼曰:汝見虛空有相貌否。對曰:虛空無形,有何相貌。彼曰:汝之本性猶如虛空,了無一物可見,是名正見,無一物可知,是名真知,無有青黃長短,但見本源清淨,覺體圓明,即名見性成佛,亦名如來知見。學人雖聞此說,猶未決了,乞和尚開示。師曰:彼師所說,猶存見知,故令汝未了,吾今示汝一偈:
不見一法存無見,大似浮雲遮日面。
不知一法守空知,還如太虛生閃電。
此之知見瞥然興,錯認何會解方便。
汝當一念自知非,自己靈光常顯現。 [二]
常聞偈已,心意豁然,乃述偈曰:
無端起知見,著相求菩提。
情存一念悟,甯越昔時迷。
自性覺源體,隨照枉遷流。
不入祖師室,茫然趣兩頭。
智常一日問師曰:佛說三乘法,又言最上乘,弟子未解,願為教授。師曰:汝觀自本心,莫著外法相,法無四乘,人心自有等差,見聞轉誦是小乘,悟法解義是中乘,依法修行是大乘,萬法盡通,萬法俱備,一切不染,離諸法相,一無所得,名最上乘。 [三] 乘是行義,不在口爭,汝須自修,莫問吾也,一切時中,自性自如。常禮謝執侍,終師之世。
【一】 大通和尚開示智常,以虛空相貌喻本性,又謂了無一物可見,是名正見,其病有二:一者其說未圓,只說一半,以本性原如虛空,常起靈光妙用,菩提原不可著相取,但亦不可離相見,今但說體,而未明用,則所說不圓;二者執此成見,立守空之法見,便成為病,故祖曰:猶存見知,以立見知,靈光即不能顯現,著相而求,非菩提矣。
【二】 大通是沉空守寂一流,但見佛體,未明佛用,且執以為是,而不覺存知見矣。不知佛性廣大無著,原同虛空,但妙用恒沙,處處是相,以不立相,故名無相,處處接物,以不立見,故名無物。盡山河大地形形色色,無一處不是佛用,無一處能離佛體,在汝徹了不徹了,執著不執著耳,倘未徹了,縱一時不偏執,終屬無用,不名清淨圓明,此理未達,不名見性,中間只隔一細微法見之浮雲耳。從來修行人,枉受法縛,難起大機大用,由於下手未徹,雖至百尺竿頭,終未直上,此虛空未翻身者也。故必虛空中翻得身,還得爛泥中翻得身,入污泥而不汙,登清淨而不染,上下翻騰,靈光不昧,全在自己覺知,不得半點假借。莫怕力量不夠,力量是練出來的,不是守出來的,要明悟得透,自有膽力去承當,則日練有功,否則動輒得咎,不曾練得,反已陷入坑中。古人心細處,十二分細密,膽大處,非世人可測,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入生死,安了生死,此事本驚天動地,有一毫因循顧忌之心,即入不得生死,存一毫粗心浮氣,見理未徹,即出不得生死,我為最上乘者說,世必有疑我言者,但參初祖偈語可耳。偈曰:亦不睹惡而生嫌,亦不觀善而勤措。亦不舍智而近愚,亦不拋迷而就悟。達大道兮過量,通佛心兮出度,不與凡聖同躔,超然名之曰祖。
【三】 所論四乘,最為懇切,然亦假名,行者自己冷暖自知,居第幾乘,當自問知,故曰莫問我也。
僧志道,廣州南海人也。請益曰:學人自出家,覽涅槃經,十載有餘,未明大意,願和尚垂誨。師曰:汝何處未明。曰: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已,寂滅為樂,於此疑惑。師曰:汝作麼生疑。曰:一切眾生當有二身,謂色身法身也,色身無常,有生有滅,法身有常,無知無覺。經雲生滅滅已,寂滅為樂者,不審何身寂滅,何身受樂,若色身者,色身滅時,四大分散,全然是苦,苦不可言樂,若法身寂滅,即同草木瓦石,誰當受樂,又法性是生滅之體,五蘊是生滅之用,一體五用,生滅是常,生則從體起用,滅則攝用歸體。若聽更生,即有情之類,不斷不滅,若不聽更生,則永歸寂滅,同於無情之物,如是則一切諸法被涅槃之所禁伏,尚不得生,何樂之有。 [一] 師曰:汝是釋子,何習外道斷常邪見,而議最上乘法。據汝所說,即色身外別有法身,離生滅求於寂滅,又推涅槃常樂。言有身受用,斯乃執吝生死。耽著世樂,汝今當知佛為一切迷人,認五蘊和合為自體相,分別一切法,為外塵相,好生惡死,念念遷流,不知夢幻虛假,枉受輪回,以常樂涅槃,翻為苦相,終日馳求。佛湣此故,乃示涅槃真樂,刹那無有生相,刹那無有滅相,更無生滅可滅,是則寂滅現前,當現前時,亦無現前之量,乃謂常樂,此樂無有受者,亦無不受者,豈有一體五用之名,何況更言涅槃禁伏諸法,令永不生,斯乃謗佛毀法。聽吾偈曰: [二]
無上大涅槃,圓明常寂照。
凡愚謂之死,外道執為斷。
諸求二乘人,目以為無作。
盡屬情所計,六十二見本。
妄立虛假名,何為真實義。
惟有過量人,通達無取捨。
以知五蘊法,及以蘊中我。
外現眾色像,一一音聲相。
平等如夢幻,不起凡聖見。
不作涅槃解,二邊三際斷。
常應諸根用,而不起用想。
分別一切法,不起分別想。
劫火燒海底,風鼓山相擊。
真常寂滅樂,涅槃相如是。
吾今強言說,令汝舍邪見。
汝勿隨言解,許汝知少分。
志道聞偈大悟,踴躍作禮而退。
【一】 所問太幼稚,彼強分法身色身為二,自以為生滅是色身之生滅,此生滅若滅,則法身之寂滅為樂矣,但法身無知無覺,又誰知為樂而受之乎。如此謬妄,故所論一切皆顛倒矣。此病在初學佛人,往往有之,然已不易,以不用心參究,並此理亦不可得,而終身迷悶也。當知一切以心為主,法身色身,非一非二,即此色身,亦此幻心之所招感,而苦樂之感覺,念念生滅。仍屬幻心所化,幻心若滅,自得自在寂滅之樂,況心即是幻。生滅自亦是幻,以幻故,根本不可得,而幻又非無,雖有亦幻,知幻即滅。而覺性不滅,執斷執常,皆屬邪見。再進而知生滅固幻,寂滅亦屬於幻,然寂滅非無,無實無虛,乃臻圓妙,佛為迷人分晰,說法身色身生滅寂滅諸法,是初步方便,再引之匯歸一體,謂本來無生滅相,即寂滅現前矣,而寂滅亦非相。經雲,實相者即是非相,故無現前之量,雖屬幻相,乃不廢於幻,此樂無受者,亦無不受者,慧眼人了知之可矣,了知其為假名為夢幻可矣。不必定取,亦不必定舍,是為過量大人,觀偈語有不起凡聖見,至涅槃相如是等句,可以悟矣。
【二】 凡作此等見解者,都緣未入不二,心與法相對,心上計心,立六十二見而幻成諸苦,且認苦樂為實有,乃執取名相之誤也。至雲誰當受樂,即是明立能所,有能受之我與所受之苦樂也。前後顛倒,誤在一計字,一計斷常,二計苦樂,三計我與我所,四計有情無情,五計三身五蘊,六計生滅寂滅,七計涅槃,如是輾轉立對,法見更固,寂滅本相,如何得見。此人必注重名相,下手已入錯路,雖蒙祖示,聞偈大悟,未敢遽信也。
行思禪師 [一] 生吉州安城劉氏。聞曹溪法席盛化,徑來參禮。遂問曰:當何所務,即不落階級。師曰:汝曾作什麼來。 [二] 曰:聖諦亦不為,師曰:落何階級。曰:聖諦尚不為。 [三] 何階級之有。師深器之,令思首眾。一日師謂曰:汝當分化一方,無令斷絕。思既得法,遂回吉州青原山,弘法紹化,諡號弘濟禪師。
【一】 見過於師,故堪承為祖,且問何處是見過於師,曰:在已知無所務,本來不立階級,乃用以反問六祖,是見其力量處。
【二】 六祖曰,落何階級,乃對其聖諦亦不為句而摘出其病,意謂本無可說,即此一念,又已立階級了也,思禪師答雲,聖尚不為,何階級之有,再加一掃蕩,撇得乾乾淨淨,當時實無第二人也。
【三】 聖諦與俗諦何別乎,聖諦可不為,俗諦則何如,不了俗諦,安達聖諦,惟為而不為,了無聖俗之見,如彌勒雲,非有為非離,諸如來涅槃,斯聖諦矣。
懷讓禪師,金州杜氏子也。初謁嵩山安國師,安發之曹溪參扣,讓至禮拜,師曰:甚處來。曰:嵩山。師曰:什麼物,恁麼來。曰:說似一物即不中。師曰:還可修證否。 [一] 曰:修證即不無,污染即不得。 [二] 師曰:即此不污染,諸佛之所護念,汝既如是,吾亦如是。讓豁然契會,遂執侍左右,一十五載,日臻玄奧。後往南嶺,大闡禪宗,敕諡大慧禪師。
【一】 祖意恐其見到而未實在,以雲無物可似,莫又偏空了,故問曰還可修證否,用以考之。彼若曰可以修證,則知偏執於有矣,是未證到本來空者也,若言無可修證,則或偏空矣。乃答曰修證不無,污染不得,不無者,不偏於空也;不得者,不著於有也,此即真實相貌,妙在不污染,而不廢于修證,世人有但知不污染之義者,往往偏于廢修,執理而廢事矣。又有不知本來不污染,複偏執于修證者,以為必有所得,皆盲修瞎練之流。祖見其已證入本來,的的是過來人,與未證者,截然不同,又恐其滑去而不敢承當,更著于修證,轉以搖動根本,故即擒住不放,曰:即此不污染,與佛同量。即與佛心相印,當下決定,謂諸佛之所護念,彼此同如是,莫再猶豫進退可也。此等處,切莫放鬆滑過。
【二】 修證即不無,修行人知之矣,若污染即不得,彼必不敢遽信也。且雲既不污染,又何必言修證耶?此無他,未明體用,而不達究竟者也。即此不污染一語,非徹悟人不能道,故六祖即予印可,然尚侍左右一十五載。問何所務,曰:善自護念耳。更問如何善自護念,曰:如是護念。
永嘉玄覺禪師,溫州戴氏子。少習經論。精天臺止觀法門,因看維摩經,發明心地。偶師弟子玄策相訪,與其劇談,出言暗合諸祖。策雲:仁者得法師誰。 [一] 曰:我聽方等經論,各有師承。後於維摩經,悟佛心宗,未有證明者。 [二] 策雲:威音王已前即得,威音王已後,無師自悟,盡是天然外道。雲:願仁者為我證據。策雲:我言輕, [三] 曹溪有六祖大師,四方雲集,並是受法者,若去,則與偕行。覺遂同策來參,繞師三匝,振錫而立。師曰:夫沙門者,具三千威儀,八萬細行,大德自何方而來,生大我慢。 [四] 覺曰:生死事大,無常迅速。師曰:何不體取無生,了無速乎?曰:體即無生,了本無速。師曰:如是如是。玄覺方具威儀禮拜。 [五] 須臾告辭,師曰:返太速乎?曰:本自非動,豈有速耶?師曰:誰知非動?曰:仁者自生分別。師曰:汝甚得無生之意。曰:無生豈有意耶?師曰:無意誰當分別?曰:分別亦非意。師曰:善哉,少留一宿。 [六] 時謂一宿覺。後著證道歌,盛行於世。諡曰無相大師,稱為真覺焉。
【一】 策問仁者得法師誰,代答曰師自己。
【二】 必欲求師印證者,以自己雖已見到,終有客氣余習,承當力小,或竟不敢承當,有誤進修,蓋悟見是一事,除習氣又是一事,中間無人決定,自己又不承當,則必中途止步勿進,輾轉生疑而自外,所關非細,在威音王以前,是無辦法,既有佛出世,則必須印證,不可自誤也。
【三】 我言輕,可見師之與弟,信緣為最重要。策與永嘉為友,雖所說,或過於六祖,而對方先有成見,終不能得力也,故為人說法,不可過於討好,當察對方機與對我之信緣而應之。如不合機,莫勉強勸之也,不教之教,有過於教者矣。
【四】 祖雲生大我慢,此實非折其慢幢,與法達不同,蓋已識其機矣。觀其威儀,正如太華壁立,已識其為非常人矣,特作此語以引之。師直雲生死事大,無常迅速,可見了生死才是大事。三千威儀,八萬細行,尚屬分外事。祖故接雲:然則何不體取耶?師答雲:體即無生,了本無速。是表大事已了,又何必再著意於事相也。祖故印可之曰:如是如是。是深許之也。
【五】 方具威儀禮拜者,以印可後,應得禮謝,且表雖非本分上事,正不可廢耳。
【六】 須臾告辭,不是空文,正要引出下面許多妙論。祖遂乘其機而再勘之,共分四層,第一破其時間相,第二破分別相,第三破無生之法見,第四表一切無礙。而祖雲善哉,稍留一宿,此又進一層矣,言既一切無礙,則留亦何妨,可知南嶽禪師留十五年,與留一宿,其妙用正等,想見當時法筵之盛,此等處,實實好看,可知東山一會,至今儼然未散也。
禪者智隍,初參五祖,自謂已得正受,庵居長坐,積二十年。 [一] 師弟子玄策,游方至河朔,聞隍之名,造庵問雲:汝在此作什麼?隍曰:入定。 [二] 策雲:汝雲入定,為有心入耶,無心入耶?若無心入者,一切無情草木瓦石,應合得定,若有心入者,一切有情含識之流,亦應得定。隍曰:我正入定時,不見有有無之心。策雲:不見有有無之心,即是常定,何有出入,若有出入,即非大定。隍無對。 [三] 良久問曰:師嗣誰耶?策雲:我師曹溪六祖。隍雲:六祖以何為禪定?策雲:我師所說,妙湛圓寂,體用如如,五陰本空,六塵非有,不出不入,不定不亂,禪性無住,離住禪寂,禪性無生,離生禪想,心如虛空,亦無虛空之量。 [四] 隍聞是說,徑來謁師,師問雲:仁者何來?隍具述前緣,師雲:誠如所言。師湣其遠來,遂垂開決,隍於是大悟,二十年所得心,都無影響。其夜河北士庶,聞空中有聲雲:隍禪師今日得道。 [五] 隍後禮辭,複歸河北,開化四眾。
【一】 長坐二十年,與守屍鬼有何異乎?總之性上大事,非坐不見,而坐法亦必隨緣,不是死坐可得,要息下狂心,用息字功夫,不得不借資於法。至於定中起慧,慧中練定,使之圓融老熟,尤非隨境練心不可,斷非死坐可以守得出來。南嶽對馬祖之磨磚,用意可知。今二十年功夫,都用在守上,靈機既窒,大用即難起矣。彼開口即曰入定,直見其有能入之我,與所入之定矣。四相宛立,安名見性,使不遇善知識以開啟之,其終身也已,可懼哉。又二十年所得心,都無影響,自此方有入手處矣,蓋必徹悟後,始入正修行路也。
【二】 入定二字,通身都是毛病。智隍用功垂二十年,執取此法,牢不可破,一病也;有法即有取捨,出入是非相對,妄上加妄,二病也;既雲正入定,複雲不見有有無之心,自己尚在徘徊進退中,則其自己不能信入可知,安雲大定,三病也;大定無相,然亦非無定相,乃無定無亂,本來無住圓妙湛寂之相耳,說有定者,已非定矣,以有所得心也,則能得者誰乎,曰智隍,此四病也。故眼中著不得一點屑,致滿盤皆錯。
【三】 智隍聞玄策語,實已開悟,未敢自決耳,此即從前自謂已得正受之病也。惟因其言輕,尚不敢深信,觀於良久二字,可知之矣,後得祖印可,曰:誠如所言,方始通體脫落,此刹那解脫,即名得道。
【四】 出入定亂,因分別而有,尚屬有心。在可思議之中,必入不可思議之境,乃真解脫,乃為大定。性本無住,莫以為住於禪定寂滅,即以為是,當遠離此劣見,以此為顛倒法也,性本無生,莫以為有禪定可生而作此想,當遠離此劣見,以此亦顛倒法也。當心如虛空,亦莫著虛空之見,乃自然本寂之大定。今死執有出入,有大定可得,便是有心,安得名定。若不如是,則又含糊籠統,或落斷見,豈是佛之旨哉。
【五】 空中有聲報隍禪師得道,讀者必歎為神異,往往於此等處著意,至前段緊要關頭,往往略過,殊堪浩歎,不知此乃預植河北士庶將來入道因緣也。故智隍歸後,得開化四眾,乃護法神之慈悲也,又何疑乎?
有一童子,名神會,襄陽高氏子。年十三,自玉泉來參禮,師曰:知識遠來艱辛,還將得本來否?若有本則合識主,試說看。會曰:以無住為本,見即是主。 [一] 師曰:這沙彌爭合取次語。會乃問曰:和尚坐禪,還見不見?師以拄杖打三下,雲:吾打汝是痛不痛。對曰:亦痛亦不痛。 [二] 師曰:吾亦見亦不見。神會問:如何是亦見亦不見?師雲:吾之所見,常見自心過愆,不見他人是非好惡,是以亦見亦不見。汝言亦痛亦不痛如何?汝如不痛,同其木石,若痛則同凡夫,即起恚恨,汝向前見不見是二邊,痛不痛是生滅,汝自性且不見,敢爾弄人?神會禮拜悔謝。師又曰:汝若心迷不見,問善知識覓路,汝若心悟,即自見性,依法修行,汝自迷不見自心,卻來問吾見與不見,吾見自知,豈待汝迷!汝若自見,亦不待吾迷,何不自知自見,乃問吾見與不見。神會再禮百餘拜,求謝過愆,服勤給侍,不離左右。
一日師告眾曰:吾有一物,無頭無尾,無名無字,無背無面,諸人還識否? [三] 神會出曰:是諸佛之本源,神會之佛性。師曰:向汝道無名無字,汝便喚作本源佛性,汝向去有把茆蓋頭,也只成個知解宗徒。祖師滅後,會入京洛,大弘曹溪頓教,著顯宗記,盛行於世,是謂荷澤禪師。 [四]
【一】 無住為本,見即是主,此人人會說,未可據以為真實見性也,祖故特意不許,且引出其請問語而更正之。
【二】 神會此時,正似是而非,左右無著落之時,宗下所謂無把鼻是也。故渾身都是見,初以無住為本,此即住於無住矣,以有住遂立見,彼以為見即是主,則不見時,主在何處乎。彼偏執於見,即以為主,故落兩頭,曰亦痛亦不痛。祖雲我亦見亦不見者,正戲之耳。下再開釋曰:汝亦痛亦不痛,是落兩邊,不痛是木石,痛即凡夫,究何所屬,如徹悟非空非有,無實無虛之義,則非痛非不痛,自然兩邊不著矣。祖故呵之曰:汝心迷不見,不自己打注意,卻來問我如何。神會再禮再拜者,開悟後歡喜感激之至也。
【三】 此物本無名字,而假名不廢,神會呼曰本源佛性者,非不可也,特此時之神會,卻不許其如此說,以其見未淨也。祖引此語,特地要人上當,不許開口,亦不許不開口,不開口則無所表,開口則落言詮,一落言詮,頓成知解,成口頭禪,非內證也。如真見性人,定不如此表,或逕呼為本源佛性,有何不可。六祖呵之,不是呵其多口,立本源佛性也,正呵其有此知見,即可證知其不識本源佛性耳,以此事不關名字言說,乃在先自證悟,若得證悟,則無名可名,縱立知解亦無礙矣。以明本來不污染,即不受法縛也,不受法縛也者,識得本來而自能解脫化除者也。
【四】 曹溪宗旨,與佛祖心傳正統,賴荷澤而定,以此時南北二宗,競立門戶,初學人以耳為目,受惑不小,自顯宗記出而宗派始定,功德巍巍,不可思議。茲將敦煌本南宗定是非論,及神會語錄第三卷摘要如下:唐開元二十二年正月十五日,神會在滑台大雪寺演說,建立宗門正統,謂達摩傳一領袈裟以為法信,授與惠可,惠可傳僧璨,僧璨傳道信,道信傳弘忍,弘忍傳惠能,六代相承,連綿不絕。又雲神會今設無遮大會,兼莊嚴道場,不為功德,為天下學者定宗旨,為天下學道者定是非。又雲秀禪師在日,指第六代傳法袈裟在韶州,口不自稱為第六代。今普寂自稱第七代,妄立秀師為第六代,所以不許。案神會攻擊北宗,分為二層,一則攻擊北宗之法統,同時建立南宗之法統,一則攻擊北宗之漸修方法,同時建立頓悟法門,於是曹溪了義,乃大播於洛陽,至天寶十二年,北宗運動禦史盧奕劾奏神會,乃敕黜弋陽郡,又移武當郡,至十三年,量移襄州,至七月又敕移荊州開元寺,皆北宗門下之所致也,是時神會已八十五六歲矣。天寶十四年,安祿山反,神會籌餉有功,迨事平,肅宗詔迎神會入內府供養,於是六祖之宗風大振,北宗之門庭寂寞矣。至上元元年五月十三日滅度,壽九十三歲。歿後越三十六年,德宗詔立神會為第七祖。考神會一生事實,與敦煌本壇經六祖涅槃時之懸記頗相符,後人不解六祖滅度後,南北兩宗互相攻擊之情形,又不知神會實為中興南宗之第七祖雲。
一僧問師雲:黃梅意旨,什麼人得? [一] 師雲:會佛法人得。僧雲:和尚還得否?師雲:我不會佛法。
【一】 此豈僧一人之問哉,幾人人有此疑也。宗門學問,異乎世間一切所學,是學問,而又非可問學者,是功夫,而又非功夫可做者。法不外乎觀淨空心,而又不許觀淨空心,非法而又非非法,所以者何?眾生百六十心,猿心為主,幻變不測,非善惡之可限,非涅槃生死之可縛。有時千聖所不識,而匹夫匹婦能之,不修不得,越修越不得,靈幻萬千,非可教授,只有隨機而引,得時而啟。善根非一世,因緣非硬湊,福德出乎自然,要大根器人,善惡甘苦已備嘗,而心量闊大圓通,能忍諸苦辱,不以為意,享受種種世福,而無貪戀愛取,成敗得失,了無所拘,又得通達世情,無可不可,此為善根福德之全者,而因緣則難言之矣,以因緣中,更有因緣也。如入佛,一因緣也;入佛而得入正法,二因緣也;入正法而我之根器是否足與相符,三也;我有此根器而無其師,不足以啟發,四也;足以啟我,而我又為人事情見信緣所誤,五也;一切雖具足,而我壽命等不齊,六也;入佛法而不能解脫,七也。此七因緣中,末後為最難,所謂禪病是也,人之機緣既各不同,欲開引之,自無定法。古時惟兩相湊合,看伊機近,一步逼進,勿使逃避,見即當下見,了即一齊了。自宋而後,始借用話頭,乃不得已之法,已落下乘矣。蓋一句話頭,無異教理,有所遵循,即是呆法,法尚不可取,況呆法乎!然非法之咎,乃人之呆也。今死參一句者,要借此打殺一切念也,此有二,一是否真能打殺,所謂大死,二是否死後活得轉來,所謂大生。但真大死者,無不大生,第恐不死不生,非驢非馬,不以為有所得,即死於無所有,或以為巧妙定可傳授,誰得誰是第七祖,以如是驚天動地事業,乃作人情禮物往來,豈不罪過!我人今日所修之心中心密,乃引法之一耳,由是而可克期證入三摩地,及三摩地成就,下座練機,起三摩缽提之用,亦引法也。果引至如何程度,及進功諸法,完全與宗門不異,待到極究竟處,一切不可得。六祖雲毋觀淨空心,此心本淨本空,無可取捨,各自努力,隨緣好去,如是而已,豈特有妙訣與名言偉論可示哉?此雲我不會佛法,正是從若愚二字上用功。又雲會佛法人得,伊何人,正大智人也,此意旨,又豈黃梅所獨有。此僧開口來問,已見其心。其見已鄙,其意已錯,直誤盡天下人也。愚意宗下教下,總不離心,即不離法,教下為有法法,宗下為無心心,在未歸宗以前,均是法也,既歸於宗,即無法可言,不是宗下不用法也,只不執取法耳。教外別傳,傳即是法,宗下不教人執取於法者,以一取法,即不見元來清淨覺相,不名歸元,不名歸宗。會的人,一切教法,都可安運在宗門頭上而得其用,正以一切不取,故會而不會,一切不舍,故不會而會。靜默動定,無一不如,說得亦可,說不得亦可,得不得都可,總在明悟之後耳。今日者,為欲維持門庭起見,不得不降格以求,稍稍偏重於法,而又不欲擔此名義,論事實又不得不擔,可憐曲高和寡。使大學問家,在初小教授,亦只可隨課本而施,非先生功夫不高,乃學生程度太低也。照現在情形,卻亦只可如此,行者當明其環境與立場,不必苛求也,至於第一義更上一層,佛法無半點人情用事,按規矩而論,寧缺毋濫,越遷就,越遙遠,以遷就故,多半改而念佛,正是無可奈何之極,不知宗下以念佛為輔則可,棄之而偏就,則不可以,何也,以宗旨不可變易也。生西與見性,若不得其機,其難均也。惟一門深入,必有成就,見異思遷,學人通病,是在自決。
師一日欲濯所授之衣,而無美泉,因至寺後五裡許,見山林鬱茂,瑞氣盤旋,師振錫卓地,泉應手而出,積以為池,乃跪膝浣衣石上。有蜀僧方辯謁師,師曰:上人攻何事業?曰:善塑。師正色,曰:汝試塑看。 [一] 辯罔措。過數日塑就真相,可高七寸,曲盡其妙。師笑曰:汝善塑性,不解佛性。即為摩頂授記,永與人天為福田,仍以衣酬之。辯取衣分為三,一披塑像,一自留,一用棕裹瘞地中,誓曰:後得此衣,乃吾出世,住持于此,重建殿宇。宋嘉祐八年,有僧惟先,修殿掘地,得衣如新。像在高泉寺,祈禱輒應。
【一】 祖正色而言曰,汝試塑看,彼竟茫然,是不可再進於此矣。祖曰,汝善塑性,此性字應改為相字,惜其不解佛性耳。此等人,只可留作人天福田,故以有相物酬之。又此性字,疑為惟字在下句,意為汝善塑,惟不解佛性,其義或較順也。
有僧舉臥輪禪師偈曰:
臥輪有伎倆,能斷百思想。
對境心不起,菩提日日長。 [一]
師聞之曰:此偈未明心地,若依而行之,是加系縛。因示一偈曰:
惠能沒伎倆,不斷百思想。對境心數起,菩提作麼長。 [二]
【一】 有僧舉臥輪偈語,前偈第一句著有,第二句著能所,第三句死守於法,漸入斷滅,百病叢生矣。至於菩提本無增損,若言有長,則為生滅矣。
【二】 後偈為對治而設,第一句破能所,第二句表幻用不廢,不落斷滅,第三句表見性後,心即數起,亦無礙也。以此僧正神秀一流人物,祖所說者,乃深入無礙不二之境,為最上乘者說,不會的人,轉是系上加系,縛上添縛,不可不知,近世人不明佛法,把禪宗當作毒物害人,不知用法如用藥,救人殺人,藥不負責,誰叫你誤用方藥。我但聞庸醫殺人,不聞庸藥殺人也。
頓漸品第八
時祖師居曹溪寶林,神秀大師在荊南玉泉寺,于時兩宗盛化,人皆稱南能北秀,故有南北二宗頓漸之分。 [一] 而學者莫知宗趣,師謂眾曰:法本一宗,人有南北,法即一種,見有遲疾,何名頓漸?法無頓漸,人有利鈍,故名頓漸。然秀之徒眾,往往譏南宗祖師,不識一字,有何所長。秀曰:他得無師之智,深悟上乘,吾不如也。且吾師五祖,親傳衣法,豈徒然哉!吾恨不能遠去親近,虛受國恩,汝等諸人毋滯於此,可往曹溪參決。一日命門人志誠曰:汝聰明多智,可為吾到曹溪聽法,若有所聞,盡心記取,還為吾說。 [二]
志誠稟命至曹溪,隨眾參請,不言來處,時祖師告眾曰:今有盜法之人,潛在此會。 [三] 志誠即出禮拜,具陳其事,師曰:汝從玉泉來,應是細作。對曰:不是。師曰:何得不是?對曰:未說即是,說了不是。師曰:汝師若為示眾?對曰:常指誨大眾,住心觀淨,長坐不臥。師曰:住心觀淨,是病非禪,長坐拘身,于理何益?聽吾偈曰:
生來坐不臥,死去臥不坐。
元是臭骨頭,何為立功課? [四]
志誠再拜曰:弟子在秀大師處,學道九年,不得契悟,今聞和尚一說,便契本心,弟子生死事大,和尚大慈,更為教示。師曰,吾聞汝師教示學人戒定慧法,未審汝師說戒定慧行相如何?與吾說看。誠曰:秀大師說,諸惡莫作名為戒,諸善奉行名為慧,自淨其意名為定。彼說如此,未審和尚以何法誨人?師曰:吾若言有法與人,即為誑汝。但且隨方解縛,假名三昧。 [五] 如汝師所說戒定慧,實不可思議,吾所見戒定慧又別。志誠曰:戒定慧只合一種,如何更別? [六] 師曰:汝師戒定慧接大乘人,吾戒定慧接最上乘人。悟解不同,見有遲疾。汝聽吾說,與彼同否?吾所說法,不離自性,離體說法,名為相說, [七] 自性常迷。須知一切萬法,皆從自性起用,是真戒定慧法。聽吾偈曰:
心地無癡自性慧,
心地無亂自性定,
不增不減自金剛,
身去身來本三昧。 [八]
誠聞偈悔謝,乃呈一偈:
五蘊幻身,幻何究竟?
回趣真如,法還不淨。
師然之,複語誠曰:汝師戒定慧,勸小根智人,吾戒定慧,勸大根智人。若悟自性,亦不立菩提涅槃,亦不立解脫知見,無一法可得,方能建立萬法,若解此意,亦名菩提涅槃,亦名解脫知見。見性之人,立亦得,不立亦得,去來自由,無滯無礙,應用隨作,應語隨答,普見化身,不離自性,即得自在神通,遊戲三昧,是名見性。 [九]
志誠再啟師曰:如何是不立義? [一〇] 師曰:自性無非、無癡、無亂,念念般若觀照,常離法相,自由自在,縱橫盡得,有何可立?自性自悟,頓悟頓修,亦無漸次, [一一] 所以不立一切法。諸法寂滅, [一二] 有何次第?志誠禮拜,願為執侍,朝夕不懈(誠吉州太和人也。)
僧志澈,江西人。本姓張,名行昌,少任俠。自南北分化,二宗主雖亡彼我,而徒侶競起愛憎。時北宗門人,自立秀師為第六祖,而忌祖師傳衣為天下聞,乃囑行昌來刺師。師心通,預知其事,即置金十兩於座間。時夜暮,行昌入祖室,將欲加害,師舒頸就之,行昌揮刃者三,悉無所損。師曰:正劍不邪,邪劍不正,只負汝金,不負汝命。行昌驚僕,久而方蘇,求哀悔過, [一三] 即願出家。師遂與金,言:汝且去,恐徒眾翻害於汝,汝可他日易形而來,吾當攝受。行昌稟旨宵遁,後投僧出家,具戒精進。一日,憶師之言,遠來禮覲,師曰:吾久念汝,汝來何晚?曰:昨蒙和尚舍罪,今雖出家苦行,終難報德,其惟傳法度生乎!弟子常覽涅槃經,未曉常無常義, [一四] 乞和尚慈悲,略為解說。師曰:無常者,即佛性也,有常者,即一切善惡諸法分別心也。曰:和尚所說,大違經文。師曰:吾傳佛心印,安敢違於佛經!曰:經說佛性是常,和尚卻言無常,善惡諸法,乃至菩提心,皆是無常,和尚卻言是常,此即相違,令學人轉加疑惑。師曰:涅槃經,吾昔聽尼無盡藏讀誦一遍,便為講說,無一字一義不合經文,乃至為汝,終無二說。曰:學人識量淺昧,願和尚委曲開示。師曰,汝知否,佛性若常,更說什麼善惡諸法,乃至窮劫,無有一人發菩提心者,故吾說無常,正是佛說真常之道也。又,一切諸法,若無常者,即物物皆有自性,容受生死,而真常性有不遍之處,故吾說常者,正是佛說真無常義。佛比為凡夫外道,執于邪常,諸二乘人,于常計無常,共成八倒,故於涅槃了義教中,破彼偏見,而顯說真常真樂真我真淨。 [一五]
汝今依言背義,以斷滅無常,及確定死常,而錯解佛之圓妙最後微言,縱覽千遍,有何所益?行昌忽然大悟,說偈曰:
因守無常心,佛說有常性。
不知方便者,猶春池拾礫。
我今不施功,佛性而現前。 [一六]
非師相授與,我亦無所得。
師曰:汝今徹也,宜名志徹。徹禮謝而退。
師見諸宗難問,鹹起噁心。 [一七] 多集座下,湣而謂曰:學道之人,一切善念惡念,應當盡除。 [一八] 無名可名,名於自性,無二之性,是名實性,於實性上建立一切教門,言下便須自見。諸人聞說,總皆作禮,請事為師。
【一】 宗下直指心元,當體空寂,心且不得,何有於法?頓漸者,心上所起之幻分別也。為對治故,因人之利鈍而方便耳。分南北,別頓漸,識字與不識字,比較短長,在宗下看來,此等事,盡屬可鄙可恥,我當憫之不暇,何疾惡之也?秀大師在北,不能不維持道場,然從不自承為祖,後其徒自稱為七祖,乃以六祖推之,其門下不識大體,反以累秀大師之清德,然不足為賢者累也。觀其囑咐志誠等,可以知其心矣。從來真學道人,必虛懷若谷,凡立勝負人我之見者,非真學道也。北宗人自是與六祖無緣,何可相強?秀師獨遣志誠者,以其機已成熟也。我人不必定分南北二宗為有優劣,如一學校,中學自是中學,大學自是大學,顯有分別,何勞再起煩惱耶?然近又有人大起紛諍,以為佛法之所以倖存而未墮者,全靠北宗之實行修持,不似南宗之惟尚空談,與其畫虎不成,不如專一門,修戒修淨云云。嗚呼,是何言歟!荷澤禪師為天下人學道者定宗旨,正是非,豈尚未明白乎?夫佛法為不二之法,為最究竟者,天經地義,不能動搖,不明此義,安雲入佛?各宗之所以取法者,皆為入門之前方便,畢竟以到家為歸止,今如回家者,或車或馬,或步或舟,都屬因緣方便,而歸家之目的不二也。今於路上,先起諍論,分別快慢,撿擇舟車,忘卻所為何事,是以有善惡之見,優劣之分,不知與佛法全不相干,縱使守法精嚴,為善真切,不過比較入佛近一點而已,論到根本,尚是千山萬水。北之所以不得承宗接祖者,正是此點,何也?離法與守法而已。經雲離一切諸相,即名諸佛,何等明白乾淨!況祖位元相承,目的豈為個人?黃梅何必獨厚于六祖,夜半傳衣,豈為人情?六祖又何敢私受而逃?正以此事關係天下學道人定宗旨,正是非,所見者大。秀師門下,彼烏知之,且衣缽而可以力爭者,又何事不可爭乎?況他宗亦未必肯老實真修,徒興空論而已。至於宗門今日之衰落,實另有其故。一者環境惡劣,真修道人,無以為資,經懺營業,未可苛求;二者坐香門庭太少,與世相隔益遠;三者師資日缺,非老即隱;四者初學者習氣可厭,令人難近,如一班禪客,自命已了生死,滿面禪氣,瘋顛怪狀,其實討厭,無怪世人垢病。但佛法何曾半點動搖!譬如一工廠,人多事雜,不肖者在所不免,我只問其出貨之精良,不必問其用人何如也,何得因噎廢食乎?此事關係正法前途,功德不必談,造業則何苦,莫趁一時之快意,造此謗法之愆,世世永沉地獄也。
【二】 此非口傳舌示可得而明也,然亦可作緣助,倘知無心可以記取,豈能如事之可以傳說?道由自悟,一切法皆引因耳。
【三】 六祖此語,豈不自知似小見耶?然識者知其正是慈悲處,特欲引而啟發之,亦直心是道場之意也。
【四】 心本無住而言住者,以其人尚未見無住本相,不得已而借取於法也。倘已明無住之住,則如是住可矣,何必再言住心以重增病苦耶?淨者,本來之體相也,以其人尚未見到本淨,乃不得已而作觀,倘已明其究竟,則本來如是,何必再言觀淨以重增病苦耶?無住清淨乃佛體,觀住與坐為法用,不依法用,何由入佛?用過即舍,若貪執于法,靈光反難顯現,則病而非禪矣。故作止任滅,初尚非病,久取不舍,乃成為病耳。今言長坐不臥,試問坐到幾時方休,拘其身者,心為之也,心既未空,法障仍在,不獨圓明湛寂之佛體不得而見,即廣大無礙之佛用,亦拘縛不起矣,如何得了生死哉!且長坐立久暫之見,拘身有功過之分,如是忐忑,即住心觀淨之死法,亦難辦到,況究竟乎。六祖為究竟者說,如狂心未息,顛倒悖亂之人,不得不用法治,治亂國用重典,立場不同,用法亦異,豈有定法耶?
【五】 戒有禁止之意,惟對於惡,善則不言戒也。戒果上之惡,為立戒條戒相等,而戒因上之惡,則定慧是其戒矣,人能於因上得定開慧,因果洞明,即無入惡戒惡之過程也。密宗以定慧為大戒,乃真學戒,而得戒體者,非徒習戒相者所可比也。三德本同一體,初學方便,與直證戒體者不同,豈有定法?今彼分為三截,且偏重於事相,語亦未圓,不知三法非可分修,得一即三,全三即一,未有定而不慧不戒,亦未有戒而不定不慧者也。於慧亦然,況三法本是名言假用,果能證得本來,三法便成餘事。六祖開口即破其法縛,謂本來無法,以本來淨故,何得妄言有法與人,反使其顛倒耶?惟既已枉受業縛,今且隨方便而解釋,以幻制幻,不廢於假名耳。此等處,最見力量,於根本上,亦可探得消息,其旨微矣。
【六】 戒定慧,論名原只一種,豈知人有八萬四千,法門亦隨之無量,豈可執一耶?
【七】 戒定慧,本由心建,心無過患,即不須戒矣。戒於果者,著相以求也,故曰相說。對下根人說,不得不就相歸性,對上根人則逕由性上下手,先歸到空寂,則一切解決,最簡淨,最快當,亦最究竟,一了百了。可知三千威儀,八萬細行,原為鈍根人設,但不可廢也,是名方便。
【八】 此五句偈,重在心中無非無癡無亂,而出發點,還在自性。見到不增不減之自性金剛,則得三昧正受,雖有去來,無不自在矣。乃不戒之戒,由內證戒體而外全戒相者也,此為由果尋因,根本上著手,隨人而轉,非有定法,多諍何益哉?
【九】 由若悟自性句起,至是名見性止,此一大段開示,六祖儘量發揮,明白指示,夫複何疑?此段要讀熟,然後隨時體會,隨時不忘,但必認明此亦還是相說,不可執取,重增法病,斯即不立義也。
【一〇】 如何是不立義?欲明不立義,先明本來義,以本來不污染故,更說什麼生死涅槃,動定解脫諸法?法既不立,更從何處再分階級漸次,與不立義乎?但不立是本來,立不立是方便,如能於立不立兩無所住,便是不立義。會麼?
【一一】 見到如是是頓悟,決定如是是頓修,悟即修也。時時不忘,即時時修也,悟即悟,無次第多寡之分,是以認識後,就要決定承當,此即是修。凡諸生熟老嫩,忘不忘,都屬悟後功夫上問題,不是本來上對不對的問題,此卻猶豫不得。所以下手先要認識得透,此原是無量大人的事業,是名大勇。大智者,認識透徹也,大仁者,通達無餘也,大勇者,決定勿疑也。若自承為小根人,無向上之志氣者,則亦勿進可耳,慎毋多疑生謗,以阻他人之路,重添自己之罪障可也。
【一二】 諸法寂滅,有何次第?此重言以決定之,勿使再疑也,何等乾淨!諸法下擬加一本字,愈增力量,以見本來無次第也,徒自生分別耳。
【一三】 世間一切眼前事,無不是果,果必有因,絕不無因而得果也。既有其因,果何可逃?惟有再轉一因果,將現果轉為未來之因,化除一切,彼以逆來,我以慈攝。行昌與六祖本有夙緣,十金之外,兼有冤怨,惟不欠命耳。一經順受慈攝,道破因緣,頓然解釋,非六祖故示神通,而此即神通也。六祖此時,豈有絲毫恩怨存於其間哉!惟應如何便如何耳,其求哀悔過,正行昌自己之機緣成熟,故引之也。
【一四】 佛度眾生,只是度其執見,度菩薩,只是度其法見。常無常者,心中幻起之法也,執以為定是如是,便成為見矣,若知非斷非常,即不受法縛。經者法也,經是佛說,世人便以為不可動搖,不知對病施藥,安有定義?對方執常,我以無常正之,對方執于無常,我說常義以破之,歸到非常非無常,斯合涅槃宗旨,所謂圓觀是也。常無常者,分釋之為對立,合之即圓義也,若明此義,方可隨緣不變,不變是體,隨緣是用,說用則常亦得,無常亦得,說常正是無常,說無常又正是常也。說體即不可得,此不可得者,便是佛性真常之本來也。
【一五】 常樂我淨四字,下手處,須得先明我,見我之本相,原來清淨,原無是非善惡生滅苦樂等見。法體空寂,本來原如是,現在亦如是,將來還如是,即今所有一切心,畢竟不可得,生滅既滅,寂滅之樂,自亦常恒不變矣。我者,非執假我之我,乃本我之我也,今假我之我,與本我之我,非一非二,會通之則性相不二,不必定立為一,亦不必定分為二也。未見性人,誤解我義,便立我人四相,法見隨起,惱亂又生,不可不正之也。
【一六】 志徹真見性處,在我今不施功,佛性而現前兩句,祖故曰,汝今徹也。
【一七】 難問噁心,都由堅執假我中來,此等人最堪憐憫,何況多年座下之修心者乎!此等都是福薄,苦惱自賤生死之相,即不堪承受大法,自喪其法器者也。尤奇者,此等病每發於將次入門之時,以系惡習種子,不到入門時,不會發出也。在未修人名為緣生,此惡習者,隨事遇緣而生,無足怪也,在入門人名為翻種。此惡習者,為內伏種子,因修而出,如病伏於內,由藥力引之使出也。世人每疑之,是在行人自己覺得,急速調伏而化之,總在克己上下功夫,最忌自生疑障,怨天尤人。且謗於法,罪惡愈增,愈難解脫。平日之佈施忍辱吃苦,皆所以養福也,調化之也,否則轉入益深,拔除益難。此為修行人必經之過程,往往一誤再誤,不可收拾,身病其小焉者耳。是以見道在因緣,養道賴福德,凡不肯認錯,不肯吃苦,不肯上當,不肯反省者,皆福薄人,非大器也。諸惡種性中,利心固難破,名心習氣更難破,此一點小面子,與生死大事,兩相比較,正如黃金萬鎰與糞土耳,彼樂取糞土而棄黃金,非福薄自賤者乎?自救之法,在打破情見,辨別重輕,不怕上當,要忍得下。翻種子非是壞事,如洞有毒蛇,難得引出,出而不除,其禍更甚,懺悔是方便,歸空斯究竟矣。但切莫認此習氣亦為空而任之,再起便流浪而不空矣,又莫誤認此習氣為不過一時之幻作,終不礙於性體,誤解不污染之義,則佛立懺悔法,又作何用?此即文過飾非之流,罪同自殺。總之識得根本為第一,真見性人,自無此病,雖一時有病,不久即自化除矣。
【一八】 學道之人,一切善念惡念,應常盡除。無名可名,名於自性,此數語,我人須時時刻刻內省,方名精進,而內省之法,先把一空字放在前面,因空即無得失,無得失即無計較,無計較則不掛礙,隨念隨轉,隨轉隨空,善念惡念,影過不留,非不見聞,但見聞而不染,非不相接,只相接而不著,如代人遞送物品,不是無事,而實無事,不是無關,而實無關,心無系染,當體解脫。不起得失計較之因,安來問難噁心之果乎?眾人侍六祖若干年,豈不明根本而尚如是哉?則知明心為一事,明心後除習氣又為一事也。而除習氣之法,即常自內省,以般若起諸妙觀,督飭而掃蕩之,懂得轉法,便得空淨,然不明心地,決不懂轉法也。此份分南頓北漸,為天下人點清眼目,明眼人一見便知。然不明者,仍以為同是一法,不過南宗是頓入,北宗是漸入,時間早晚問題,何必定要頓入,又何必硬分南北乎?此說甚似,而不知其非也,以斜正之分,在初不過毫釐之末,而果地有千里之差,故應如是,必如是,絕無半點人情,可以通融。照北宗修法,畢竟勞而無功,抑且誤人慧命。與其走錯路,勿如不走。但有因緣不同者,不走錯路,其心不死,日後回入正路,其心不堅,亦無可奈何也。亦只可任其因緣而轉,不能相強,古人一言一行,皆為天下後世法,不願一時方便,以貽後患。故南北二宗,根本不能並立,非可含糊者也。
護法品第九
神龍元年上元日,則天、中宗詔雲:朕請安秀二師,宮中供養,萬機之暇,每究一乘。二師推讓雲:南方有能禪師,密授忍大師衣法,傳佛心印,可請彼問。今遣內侍薛簡,馳詔迎請,願師慈念,速赴上京。師上表辭疾,願終林麓。[一]
薛簡曰:京城禪德皆雲,欲得會道,必須坐禪習定,若不因禪定而得解脫者,未之有也。[二]未審師所說法如何?師曰:道由心悟,豈在坐也?經雲:若言如來若坐若臥,是行邪道。何故?無所從來,亦無所去,無生無滅,是如來清淨禪,諸法空寂,是如來清淨坐,究竟無證,豈況坐耶!簡曰:弟子回京,主上必問。願師慈悲,指示心要,傳奏兩宮,及京城學道者。譬如一燈,然百千燈,冥者皆明,明明無盡。師雲:道無明暗,明暗是代謝之義。明明無盡,亦是有盡,相待立名。故淨名經雲:法無有比,無相待故。[三]
簡曰:明喻智慧,暗喻煩惱,修道之人,倘不以智慧照破煩惱,無始生死,憑何出離?[四]師曰:煩惱即是菩提,無二無別,若以智慧照破煩惱者,此是二乘見解,羊鹿等機。上智大根,悉不如是。簡曰:如何是大乘見解?師曰:明與無明,凡夫見二,智者了達,其性無二,無二之性,即是實性,實性者,處凡愚而不減,在賢聖而不增,住煩惱而不亂,居禪定而不寂。不斷不常,不來不去,不在中間,及其內外,不生不滅,性相如如,常住不遷,名之曰道。簡曰:師說不生不滅,何異外道?師曰:外道所說不生不滅者,將滅止生,以生顯滅,滅猶不滅,生說不生,我說不生不滅者,本自無生,今亦不滅,所以不同外道。汝若欲知心要,[五]但一切善惡,都莫思量,自然得入清淨心體,湛然常寂,妙用恒沙。[六]
簡蒙指教,豁然大悟,禮辭歸闕,表奏師語。其年九月三日,有詔獎諭師曰:師辭老疾,為朕修道,國之福田。師若淨名,托疾毗耶,闡揚大乘,傳諸佛心,談不二法。薛簡傳師指授如來知見,朕積善余慶,宿種善根,值師出世,頓悟上乘。感荷師恩,頂戴無已。並奉磨衲袈裟,及水晶缽,敕韶州刺史,修飾寺宇,賜師舊居為國恩寺焉。
【一】 二師推讓,可見虛心謙退,然亦自信不如也。在六祖當仁固不必讓,而仍以疾辭者,因緣未契,去亦無用也,且二宗門下,正鬥爭堅固之時,若與上相契,徒增疑忌,不契則于正法有損,知機其神,此即神通也。
【二】 禪德謂欲得會道,必須坐禪習定,祖謂道由心悟,豈在坐也。二說相對,贊成禪德者,必十居八九,何也?以理由似較充足,無以難之也。今當分晰言之,蓋雙方立場不同,禪德為初學入手時,無辦法之辦法,六祖為入門時,直指究竟地之決定,一便於初學人,一利於直證者,不可同年而語矣。坐之一字,以言趺腿閉目守心拘身,此不過易散亂歸於安定,乃普通習靜之坐,非禪定之坐也。所言坐禪之坐,乃當下之意,直指之謂。坐有頓見之妙,禪者體用一如,無可言表之意境也。論體本寂,論用則圓,以本是無生滅,即究竟無證,心空法寂,是為清淨,無以名之,名之曰禪。故當下一止,頓悟此境者為坐禪,若死守坐相,執取定相,以為此中必可得個消息,則能所心,得失心,成敗心,慕定心,厭亂心,制伏心,追求心,紛紜而起,如何能定?不獨坐不得穩,抑且難見清淨本相,是求解脫而反被禪縛者也。然則禪定之法,果可廢乎?凡初學人,非將狂心息下,不能見本來而啟般若大慧,坐固未可廢也,惟正坐時,先當瞭解坐之本意,原屬暫時借用,用以攝心歸一,未可即為究竟,及至得定開慧,然後參悟本來,直證清淨本體,此名一相三昧,一相即屬無相,乃定中證得,經雲圓照清淨覺相者是也。既證於體,於是行住坐臥四威儀中,無一時不見,無一時或忘,先得道體,今啟道用,豈必坐時方見,不坐時即忘失退轉耶?此名一行三昧。彼初學人,執取坐法,不知變化,或已見實相,習氣深厚,誤以為所證非是,乃複死守禪定,冀其增長氣力,不知轉受法縛,難啟機用,至多成個知解宗徒而已。故此事如行軍制敵,入手決無定法,有時非逐步漸進不可,有時必臨機應變而成,坐禪心悟,兩不偏廢,至百尺竿頭直上時,不獨以坐為累,即悟亦多事矣。何也?以本來如是,一經決定,不勞再起法見,以自障也。然小見人安足以語此!彼執法見者,每分別於法,此宗勝,彼宗劣,忘卻平等本際之義,不知歸元不二,歸元後一切掃蕩淨盡,有何可取,有何可戀?京中禪德但知死守成法,不了究竟,誤卻多少利根人,冤枉直無處可伸,即如現在學人,積習難返,同此一病,甚至公然以正論為魔說,能不受搖惑者,有幾人哉!
【三】 法無有比,無相待故,餘嘗疑此言。蓋法即有比,無比又安得名法?法者,心所計也,心有所計,則自然分別比量,落於對待矣。後知性體空寂,無所不遍,故是現量,一切法雖系比量分別而有,然終不離此第一義諦,仍歸到現量,故曰法無有比,非法之無有比也,無有對也,以比而畢竟不可得,仍為無比無待耳。依文字而死執之,豈不成病?然非文字之誤我,乃我見之謬執也,讀經者不可不知。
【四】 雲以智慧照破煩惱,一以字,其病狀已顯露,幾不復可救矣。生死者,心有所執取而不舍也,彼認煩惱為一事,智慧又是一事,用以照破,更是一事,三法相對,轉成迷惘,都從一以字上建立。彼不知三法不離一體,所謂煩惱智慧,與夫照見之用,同是心用,由菩提自性中所啟發,明亦是他,無明亦是他,二乘落於色空相對,大乘即色即空,轉亦多事,因了達其性不二,但轉名言而已。是以化煩惱為智慧,智慧變煩惱,雖有種種幻相,但菩提性體,曾無絲毫變易,此了變易生死之法,最簡妙而究竟者也。大乘從本來上下手,以先證得實性,由內所發,永無退轉,二乘不堪直受,只可從事相上下手,以系外人,但能小得功效,難達究竟。何也?以一時之制伏,比較往昔未修時為勝,然終必退轉,仍當回向大乘,方得徹了耳。兩番手腳實屬費事,加以先入為主,自甘劣小,不敢承信,則又根器限之也。佛要人發大心,練活潑,正是預防後來之病,恐其自限也。發大心,由佈施做起,將一切我見法執,亦盡佈施;練活潑,由無住做起,心無所住,則法見不固,易得自在,入於大乘而不自覺。以能無可不可,擬曰如如,以不復退轉,名曰不遷,要知本來如是,非故作而如是。大乘人見得透,回復容易,二乘人膽小,所見未徹,不覺猶豫,及至回頭,悟入究竟,更無大小之分,利鈍之別矣。
【五】 第四條所論即是心要,為心地法門之最要者,切宜注意。
【六】 既雲湛然常寂,又曰妙用恒沙,此二句寫盡如如之妙。京中禪德所言,非不是道,只苦不如耳,以偏守於法也。但彼豈不知體即有用乎,惟所見未徹,將煩惱智慧等,硬分為二,立有能所,則用不得妙,性相不如,難入清淨也。經六祖一開示,通體靈活。心要下之但字,即金剛經但應如所教住之但字,同一決定,言舍此無二法,莫再猶豫也。簡蒙指教,是真豁然大悟矣。簡誠不虛此一行哉。
付囑品第十
師一日喚門人法海,志誠,法達,神會,智常,智通,志徹,志道,法珍,法如等曰:汝等不同餘人,吾滅度後,各為一方師,吾今教汝說法,不失本宗。[二]
先須舉三科法門,動用三十六對,出沒即離兩邊。說一切法,莫離自性。忽有人問汝法,出語盡雙,皆取對法,來去相因,究竟二法盡除,更無去處。[三]三科法門者,陰界入也。陰是五陰,色受想行識是也;入是十二入,外六塵,色聲香味觸法,內六門,眼耳鼻舌身意是也;界是十八界,六塵六門六識是也。自性能含萬法,名含藏識,若起思量即是轉識,生六識,出六門,見六塵,如是一十八界,皆從自性起用。自性若邪,起十八邪,自性若正,起十八正。若惡用即眾生用,善用即佛用。用由何等?由自性有對法。[四]
外境無情五對。天與地對,日與月對,明與暗對,陰與陽對,水與火對,此是五對也。法相語言十二對。語與法對,有與無對,有色與無色對,有相與無相對,有漏與無漏對,色與空對,動與靜對,清與濁對,凡與聖對,僧與俗對,老與少對,大與小對,此是十二對也。自性起用十九對。長與短對,邪與正對,癡與慧對,愚與智對,亂與定對,慈與毒對,戒與非對,直與曲對,實與虛對,險與平對,煩煩與菩提對,常與無常對,悲與害對,喜與嗔對,舍與慳對,進與退對,生與滅對,法身與色身對,化身與報身對,此是十九對也。師言,此三十六對法,若解用,即道貫一切經法,出入即離兩邊。自性動用,共人言語,外於相離相,內於空離空。若全著相,即長邪見;若全執空,即長無明。[五]執空之人有謗經,直言不用文字。既雲不用文字,人亦不合語言,只此語言,便是文字之相。又雲直道不立文字,即此不立兩字,亦是文字。[六]見人所說,便即謗他言著文字。汝等須知自迷猶可,又謗佛經,不要謗經,罪障無數。若著相於外,而作法求真,或廣立道場,說有無之過患,如是之人,累劫不可見性,但聽依法修行,又莫百物不思,而於道性窒礙。[七]若聽說不修,令人反生邪念,但依法修行,無住相法施。汝等若悟,依此說,依此用,依此行,依此作,即不失本宗。[八]
若有人問汝義,問有將無對,問無將有對,問凡以聖對,問聖以凡對,二道相因,生中道義。如一問一對,餘問一依此作,即不失理也。設有人問何名為暗,答雲,明是因,暗是緣,明沒則暗,以明顯暗,以暗顯明,來去相因,成中道義。餘問悉皆如此。汝等於後傳法,依此轉相教授,勿失宗旨。[九]
師于太極元年壬子,延和七月,命門人往新州國恩寺建塔,仍令促工,次年夏末落成。七月一日,集徒眾曰:吾至八月,欲離世間。汝等有疑,早須相問,為汝破疑,令汝迷盡。吾若去後,無人教汝。法海等聞,悉皆涕泣,惟有神會,神情不動,亦無涕泣。[一〇]師雲:神會小師,卻得善不善等,毀譽不動,哀樂不生,餘者不得。數年山中,竟修何道?汝今悲泣,為憂阿誰?若憂吾不知去處,吾自知去處,吾若不知去處,終不預報於汝。汝等悲泣,蓋為不知吾去處,若知吾去處,即不合悲泣。法性本無生滅去來,汝等盡坐,吾與汝說一偈,名曰真假動靜偈。汝等誦取此偈,與吾意同,依此修行,不失宗旨。眾僧作禮,請師作偈。偈曰:[一一]
一切無有真,不以見於真。
若見於真者,是見盡非真。
若能自有真,離假即心真。
自心不離假,無真何處真。
有情即解動,無情即不動。
若修不動行,同無情不動。
若覓真不動,動上有不動。
不動是不動,無情無佛種。
能善分別相,第一義不動。
但作如此見,即是真如用。
報諸學道人,努力須用意。
莫於大乘門,卻執生死智。
若言下相應,即共論佛義。
若實不相應,合掌令歡喜。
此宗本無諍,諍即失道意。
執逆諍法門,自性入生死。
時,徒眾聞說偈已,普皆作禮,並體師意,各各攝心,依法修行,更不敢諍。[一二]
乃知大師不久住世,法海上座,再拜問曰:和尚入滅之後,衣法當付何人?師曰,吾於大梵寺說法,以至於今,抄錄流行,目曰法寶壇經。汝等守護,遞相傳授,度諸群生,但依此說,是名正法。[一三]今為汝等說法,不付其衣,蓋為汝等信根淳熟,決定無疑,堪任大事,然據先祖達摩大師,付授偈意,衣不合傳。偈曰:
吾本來茲土,傳法救迷情。
一華開五葉,結果自然成。[一四]
師複曰:諸善知識,汝等各各淨心,聽吾說法。若欲成就種智,須達一相三昧,一行三昧。[一五]若於一切處而不住相,于彼相中不生憎愛,亦無取捨,不念利益成壞等事,安閒恬靜,虛融澹泊,此名一相三昧。若於一切處,行住坐臥,純一直心,不動道場,真成淨土,此名一行三昧。若人具二三昧,如地有種,含藏長養,成熟其實,一相一行,亦複如是。我今說法,猶如時雨,普潤大地,汝等佛性,譬諸種子,遇茲沾洽,悉皆發生,承吾旨者,決獲菩提,依吾行者,定證妙果。[一六]聽吾偈曰:
心地含諸種,普雨悉皆萌。
頓悟華情已,菩提果自成。[一七]
師說偈已,曰:其法無二,其心亦然,其道清淨,亦無諸相,汝等慎勿觀靜,及空其心,此心本淨,無可取捨,各自努力,隨緣好去。[一八]爾時徒眾。作禮而退。
大師七月八日,忽謂門人曰:吾欲歸新州,汝等速理舟楫。大眾哀留甚堅,師曰:諸佛出現,猶示涅槃,有來必去,理亦常然,吾此形骸,歸必有所。眾曰:師從此去,早晚可回?師曰:葉落歸根,來時無口。又問曰:正法眼藏,傳付何人?師曰:有道者得,無心者通。[一九]曰:未知從上佛祖應現已來,傳授幾代?願垂開示。師雲:古佛應世,已無數量,不可計也。今以七佛為始,過去莊嚴劫:毗婆屍佛,屍棄佛,毗舍浮佛;今賢劫:拘留孫佛,拘那含牟尼佛,迦葉佛,釋迦文佛,是為七佛。釋迦文佛首傳摩訶迦葉尊者,第二阿難尊者,第三商那和修尊者,第四優婆毱多尊者,第五提多迦尊者,第六彌遮迦尊者,第七婆須蜜多尊者,第八佛馱難提尊者,第九伏馱蜜多尊者,第十脅尊者,十一富那夜奢尊者,十二馬鳴大士,十三迦毗摩羅尊者,十四龍樹大士,十五迦那提婆尊者,十六羅睺羅多尊者,十七僧迦難提尊者,十八迦耶舍多尊者,十九鳩摩羅多尊者,二十者闍耶多尊者,二十一婆修盤頭尊者,二十二摩拏羅尊者,二十三鶴勒那尊者,二十四師子尊者,二十五婆舍斯多尊者,二十六不如蜜多尊者,二十七般若多羅尊者,二十八菩提達摩尊者,二十九慧可大師,三十僧璨大師,三十一道信大師,三十二弘忍大師,惠能是為三十三祖。從上諸祖,各有稟承。汝等向後遞代流傳,毋令乖誤。[二〇]又問:此後無有難否,師曰:吾滅後五六年,當有一人,欲取吾首,聽吾偈曰:
頭上養親,口裡須飧,
遇滿之難,楊柳為官。
大師先天二年癸醜歲,八月初三日,(是年十二月改元開元)于國恩寺齋罷,謂諸徒眾曰:汝等各依位坐,吾與汝別。法海白言:和尚留何教法,令後代迷人得見佛性?師言:汝等諦聽。後代迷人,若識眾生,即是佛性,若不識眾生,萬劫覓佛難逢。吾今教汝識自心眾生,見自心佛性。欲求見佛,但識眾生;只為眾生迷佛,非是佛迷眾生。自性若悟,眾生是佛;自性若迷,佛是眾生。自性平等,眾生是佛;自性邪險,佛是眾生。汝等心若險曲,即佛在眾生中;一念平直,即是眾生成佛。我心自有佛,自佛是真佛;自若無佛心,何處求真佛?汝等自心是佛,更莫狐疑。外無一物而能建立,皆是本心生萬種法。故經雲:心生種種法生,心滅種種法滅。吾今留一偈,與汝等別,名自性真佛偈。後代之人,識此偈意,自見本心,自成佛道。偈曰:[二一]
真如自性是真佛,邪見三毒是魔王。
邪迷之時魔在舍,正見之時佛在堂。
性中邪見三毒生,即是魔王來住舍。
正見自除三毒心,魔變成佛真無假。
法身報身及化身,三身本來是一身。
若向性中能自見,即是成佛菩提因。
本從化身生淨性,淨性常在化身中。
性使化身行正道,當來圓滿真無窮。
淫性本是淨性因,除淫即是淨性身。
性中各自離五欲,見性刹那即是真。
今生若遇頓教門,忽悟自性見世尊。
若欲修行覓作佛,不知何處擬求真?
若能心中自見真,有真即是成佛因。
不見自性外覓佛,起心總是大癡人。
頓教法門今已留,救度世人須自修。
報汝當來學道者,不作此見大悠悠。[二二]
師說偈已,告曰,汝等好住,吾滅度後,莫作世情悲泣雨淚,受人吊問,身著孝服,非吾弟子,亦非正法。但識自本心,見自本性,無動無靜,無生無滅,無去無來,無是無非,無住無往。恐汝等心迷,不會吾意,今再囑汝,令汝見性。吾滅度後,依此修行,如吾在日。若違吾教,縱吾在世,亦無有益。[二三]複說偈曰:
兀兀不修善,騰騰不造惡。
寂寂斷見聞,蕩蕩心無著。[二四]
師說偈已,端坐至三更,忽謂門人曰:吾行矣。奄然遷化,于時異香滿室,白虹屬地,林木變白,禽獸哀鳴。十一月,廣韶新三郡官僚,洎門人緇白,爭迎真身,莫決所之。乃焚香禱曰:香煙指處,師所歸焉。時香煙直貫曹溪。十一月十三日,遷神龕,並所傳衣缽而回。次年七月二十五日出龕,弟子方辯,以香泥上之。門人憶念取首之記,遂先以鐵葉漆布,固護師頸入塔。忽于塔內,白光出現,直上沖天,三日始散。韶州奏聞,奉敕立碑,紀師道行。師春秋七十有六,年二十四傳衣,三十九祝發,說法利生,三十七載,得旨嗣法者,四十三人,悟道超凡者,莫知其數。達摩所傳信衣,[二五]中宗賜磨衲寶缽,及方辯塑師真相,並道具等,主塔侍者屍之,永鎮寶林道場,流傳壇經,以顯宗旨。此皆興隆三寶,普利群生者。
【一】 此品首言法用,非為利他,兼以利己,凡能起用者,即是得體之證,大乘佛法,在大機大用,所以用於世法,無不圓通也。世間一切苦悶煩惱,不外人事往來相對。一曰硬碰,彼此相逆而不讓,即與自己,亦固執不退,故不能化除,此以退讓為解除;二曰塞窒,以各執一見,無通融餘地,兩皆窒礙,此以解化為用,如人叢中擠塞不開,勢難直行,般若妙用,在順之而曲,絕不與逆,則自然而通矣;三曰拘守,彼以我見堅固,拘守不變,執有定法,此以無住為宗,我不拘守,彼自無力,彼之定法,自然為我所變矣,故隨機而應,所以化之也。般若者,化世法以出世也,苦惱為入世,出世則無苦矣。但無苦則無以轉樂,總以不離自性,故能如如。
【二】 傳法灌頂者,師資之教授法也,在其已證實相,能知自己之習性,而以衡他人之習性者,方可以為師。證實相為得根本智,通達他人習性,由妙觀起用為後得智,此即他心通也。凡能察見對方為何種根器者為慧眼,用何法以引度之者為法眼,總名漏盡智,天眼其次也,為人師者必具此二眼,方可傳授度人之法。六祖以諸人不同餘人,各堪為一方師,故以法教之,蓋必自己受用,始可以利他耳,否則彼此誤失宗旨,為害非淺矣。
【三】 佛為一大事因緣,非僅自了已也,蓋利他正以自利,所資以習練也,惟既欲度他,不得不用法,用法正所以破彼法見,歸於空寂。取對法者,對中之對也,以來者必抱有一見,如問如何是西來意,即其意中抱有此見而極堅固,今以庭前有柏樹憑空指之,先使其茫然,撇開此西來意,松其意境,由堅固而活潑,化除執見,入於圓觀,其機能契合者,則自會相應矣。倘複膠執於樹,則病不可為矣,不必徒勞口舌也。此是以對為破,以破為引,祖師之用心亦良苦矣。來去相因者,言一則借用三科法門,而又盡掃除之也。更無去處一語,何等靈妙,可知諸法空相,仍歸到本來不可得之性田。此即宗旨也。開示之法,如救人須徹,斷無中道而廢,為德不卒也。授之以法,實不得已,總要謹防其死執成病,不問其能領受不領受,必盡我說以杜後弊,萬不可不示其究竟也。切莫輕其初學,視為高深而秘之,愛之適以誤之也,蓋開示與許可不同,許可原不應早,不應輕率,但於究竟處,不妨再三開示,使勿忘本來,此即教法也。
【四】 自性中有何對法乎?自性中本來空寂,畢竟無法可對,第業由幻心所建,仍當借幻法以對治之,一切起於空,一切仍歸於空耳。於空性中,暫起對法,隨境而立,過後成空,知此則用法時,方不被法縛而為妙用矣。
【五】 此段妙在解用則貫通一切,於法而離法,如醫家用藥,純乎有主,動用自如,若全著相,即長邪見,若全執空,即長無明,此四句,真盡般若之妙用矣。總之對人用法,切勿先有成見,於性空中,自得無量智慧,他心智實由此而起,否則失卻方便,即非師資。此法雖以度人,實能自度,度盡眾生方成佛者,了達一切眾生之習性也,亦即掃除自己之習性也。此見性後用功之法也,行者當時時體念此意,心行純熟,妙用斯具,且可悟入相對緣空之理,自無所取執,而用不離體矣。
【六】 不立文字語言者,非廢之也,文字乃紙上之語言,語言乃口上之文字,凡有可思議而欲表揚之者,不賴文字,即藉語言,至不可思議處,非文字可表,非語言可到,則文字語言,又將何所施也!所謂言語道斷者,以心行處滅也,心有所行,即有法可以思議,然後語言不斷矣。今人禪習深厚,動輒好高騖遠,特要表示禪宗之高妙,豈知高妙處,就在尋常,凡動靜語默,無一處不是語言文字。大聲隆隆,如雷灌耳,不會的終是茫然,五千退席者,佛亦無可奈何耳。
【七】 道性二字,宜分晰解之,性則周遍法界,無一處不是性,即無一處不是道。此由性體中起諸道用,何等活潑圓融!若守於百物不思,以為空寂,不知守即有事,著於空寂者,著即不空,以用不流通,道即窒礙,此豈真如實相耶!
【八】 經雲如是知,如是見,如是信解,即依此所說之妙用而行之也。又經雲不生法相,即不離於無住之性體,妄立法見也,此即不失宗旨。
【九】 成中道義,此又方便說也,須知兩邊既舍,中道亦無可立也,中道亦相因而成,正幻法之一來去耳,此篇是破對方執法見,即除法病之總訣,以來者必先有一見,此見即是其病,前雲開示悟入,此是開法,開其我見之門,而示以正路。開示二字,有賴於師,悟入二字,全在自己矣。
【一〇】 愛根是生死之本,愛根即屬於癡,癡屬於無慧,無慧由於根本未明,明根本者,明無生義也,了達無生,即知人本來無生,安得有死?所言生死者,乃幻軀之幻生幻滅幻來幻去而已,知一切是幻而非幻之法性,本無生滅去來,則今日有此幻身時,不可執以為生,而他年幻身變滅時,又何必執以為死也,既無生死,我又安得而起憎愛也,數年山中修道,本修個毀譽不動,哀樂不生,今聞祖欲離世而皆涕泣,事為悲祖,意實愛己,仍未忘我,以拂我意而使我不安也。祖言若知我去處,即不合悲泣,此言若知法性本無生滅來去,即不當有此情見也。何也?以一切無有真耳。又神會神情不動,亦無涕泣,是否即可據以為見性耶?未可必也。蓋見性非外表可測,神會以眾人涕泣,故特以對治之,至真見性者,泣亦得,不泣亦得,泣者,動而不動也,不泣者,亦動而不動也,動而不動者,遇境不惑,足以轉化之也。未見性人,見境而動,動即無法轉化,或硬壓不動,是不動而動也,故非外表可定,若據此而定,則門下見性者,只神會一人,有此理乎。當知六祖為未斷愛根及後來人說法,故如此云云耳,不可不知。
【一一】 偈意一切無有真者,言一切盡幻,無有真實,不可執取於真而成見,若立有真見,是見即又非真矣。當知汝自己本自有真,只要離假即是真,以幻去則真自顯也。倘自心不能離於假,又從何處得見汝之真耶?故有情者,即能了達動義,善為解釋,凡無情之物,即不能動,更不解動,今修不動行者,非如無情之不動,而覓真不動者,當從動上見不動,動為用,不動為體,用不離體,動亦仍歸於不動耳,以本不污染也,畢竟清淨也。不動是不動者,言不動原是不動之物,以原來無情無佛種也。能善分別相者,是言見性人用中動也。彼能於性體第一義中,無住無著,動而不動也。能作如是圓通無住之見,斯即真如妙用矣。報諸學道人,須努力以明道,意在大乘門中,莫執取于智,要知無智無得,方合真如不動之義,以取智亦生死也,故同參修道,心相印者,即可與共論,不相印者,諍又何益?合掌令歡喜可矣。因彼未必能會,徒增煩惱耳。此宗以畢竟空淨為旨,空則無事可諍,有諍即未空,失卻道意,且有諍則執,執則逆自性,枉立生死,殊無謂也。此一篇偈,言簡意淨,主意在止諍,祖亦明知末世多諍,反多自誤,且以誤人,故雲於法見有不合處當正之,若機未契,切莫與逆,且悲憫之,勿與諍可也。
【一二】 攝心依法而修,正自己大事,莫再管他人閒事而自誤,斯真所以報六祖之恩矣。
【一三】 六祖特意點明是名正法,可見正法像法末法,非盡關於時間,不必定指最初五百年為正法而今則為末法也,正法以心地為主,像法以名相為務,末法則並相亦廢棄之矣。佛法通三世,今之學佛者,至少已在一佛二佛所種諸善根,非指去惡向善而言,根即五根,非心地而何,下言信根純熟,即是信心成就,堪任大事者,全是心地正法也。
【一四】 東土緣熟,是機緣已到也,六祖而後,正法大盛,由華而成果矣。達摩初祖為華,下五位祖師是葉,華葉而後,必有其果,是暗切以後之正宗。上二句言因,第三句言緣,第四句言果,到此則衣缽無所用矣。故天下無論何事,都有時節因緣,徒勞何益?況此驚天動地之大事乎!此意用於事上,足以幫助定力不少,蓋隨緣而施,但慎于因,莫計於果,轉一切定業者,只此空力耳,故曰無筋空力大無比也。
【一五】 一相三昧者得其體也,一行三昧者起其用也,一相即是無相,一心即是無心,於一切處,常見空寂之體,自無憎愛取捨成壞諸法見,虛靈澹泊,此一相三昧成就,已不變而可隨緣者也,一行者,一直如是不變易也,於一切處,不問動靜語默,行住坐臥時,常不離此空寂之體,雖起憎愛取捨成壞諸法見,為應一時故,終不執取於法,所謂直心純一,虛靈活潑,此一行三昧成就,能隨緣而畢竟不變者也。此二三昧不可分也,故曰其法無二,心即如是,一既本來清淨,一切亦即清淨矣。斯名為道,更何必執取淨觀,求空其心乎?此觀與空,稍稍著意,即有法見,枉立取捨,轉成法縛,是未證一相而未圓一行者也。於此反省,此即我未見實相之據,不曰明道,以體既不得,用亦不起也。彼苦行數十年,終不得究竟者,即是下手錯誤,不由一相三昧上證入,徒欲法一行三昧之假自在,其顛倒悖逆可知,成就種智,不亦難乎?又祖雲,具三昧者,真成淨土,今之修淨土者眾矣,是否由此證入,此即阿鞞跋致之境也,生西之資量也,奈何可分家也,佛之旨,豈有二義哉?
【一六】 此品全神貫注,最為精要,由第一品中,菩提自性,本來清淨,但用此心,直了成佛,一直貫通,真是細演直了之法,婆心苦口,慈悲之至矣。此四句可稱最後咐囑,為天下人決定宗旨,增長無數道力與膽量,若此而再有疑者,真罪孽深重者矣。我人得聞勝法,遇此勝緣,不知幾生修到也。
【一七】 四句偈為六祖普傳衣缽之偈,四十三人中,無論何人,悟之者,即可承其法統,意為一切有情皆是佛種,遇緣即發,然必頓悟,心華開已,決定成佛,此全經之旨也。
【一八】 此段十句,前四句說個本來清淨之體,中四句說非功用之功用,所謂道在心悟,不在坐也,末二句說悟後保任之法,妙在努力不著意,此事本重輕不得,呆板不得,悶苦不得,放鬆不得,非有大福量人,不足以當之也。
【一九】 有道者得,無心者通,須知有道者,未必即得也,以有有道之心,有可得之念,法意宛立,未入無心之境,不得會通之耳。六祖此語,第一句所以順破眾人有道之見,第二句所以逆破眾人有心之病,順破者順其見而解之也。意謂正法眼藏,非可付授,道若可傳,不名正法,有道者,須深明此義之人,由於自證,方可得之,非爾等所雲之道也。逆破者,逆其意而開之也,彼既執取此見,即為有心,一相三昧之未成就,正由此病之所迷覆,意謂此義即不應問,問即失道意矣。爾只無心去,即通乎道,前此衣缽之爭,門戶之見,其病在未空其心,而從上佛祖,傳至於今,無不合於心空一道,無心之妙,佛佛道同,遞代流傳,不容乖誤,亦無有越此法門者也。
【二〇】 此六祖特地表明正法祖位,世系流傳,即正名定法之意,為後世人定宗旨,正法眼,爭又何用哉!故曰遞代流傳,毋令乖誤,此是正咐囑,豈為老人自己?正為我輩,如是慈恩,將何以報耶?各有稟承下,擬加道體同一四字,以補充其義,言雖各有稟承,而道則一也,恐取文字者,誤以為各有秘密矣。如子貢之於孔子,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焉。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焉,不知夫子言性與天道,已備具于文章中,獨子貢所不測耳。且性與天道,原非文章可表,然非文章,又將何以表之耶?
【二一】 汝等諦聽下一段文字,義實未顯,茲解釋之。意謂後代迷人,都緣不識自性是佛,故爾暴棄,若識眾生即具佛性,豈但我能成佛,即一切萬惡眾生,皆可成佛無疑,若此不識,則永與佛道相背,萬劫不能見佛矣。吾今教汝等識自心即是佛性,欲求見佛,但問自己,識得自己心性實相,即是成佛,以與佛不二也,是下手第一方法,最為切要。近代迷人,都是自限,乃屬眾生自迷,非佛迷眾生也。自性若悟,雖身居眾生位,即已成佛,自性若迷,則此身本來是佛,枉入塵勞,而為眾生,故能入平等性智者,眾生而佛也。邪迷險惡者,佛而眾生也,以心若險曲,佛即隱于眾生中,念念平直,當下即成佛道,只苦不熟,常易忘失,在未打成一片之時,似有往來進退耳,但終勿退失也。須知我心自是佛,此乃真佛,若汝自己不當作佛,又將從何處覓真佛耶?祖再切實告誡曰:汝等自心是佛,更莫狐疑,一切萬法,皆從自性建立,更不少缺。於是再留自性真佛偈,複言後代之人,識此偈意,自見本心,自成佛道,正以後代眾生修持多年,不得見性者,都是此病,自己不敢承當,以為謙退,不知當仁不讓之義,若見他人有遵佛旨而努力或承當者,彼反以狂妄目之。此焦芽敗種,殺人慧命之徒,不足與論第一義諦,然受其害者,亦由自己夙世法障深重,曾亦誤人,故今生遇此惡因緣也。知此義者,其速懺悔哉。至於懺悔此等罪惡之法,只有自己發大心,發大願,見性後,決定承當勿疑,方屬有用,否則悠悠一世矣,哀哉。
【二二】 頓教法門今已留,此言佛法永永無盡,得之者如獲無上至寶也。故四句偈頓可成佛,不在多也。倘複自棄,一生悠悠,豈不可惜。
【二三】 但識自本心下一段,正教人練無住之妙用,能無住者,必不落於二見,入不二門,方臻平等,天下從此太平矣。最後又言如我在日,則在世不在世,正複不二,一知成佛當仗自力,二破生死之見,三明佛法永永無盡,靈山一會,固儼然未散也。
【二四】 此四句偈,至為精妙簡捷,熟讀之,可以隨處練功,上二句空善惡二見也。倘能蕩然無著,即無此二句,其妙用亦已盡之矣。惟第三句斷字不妥,恐人誤入於斷滅見也。以見聞萬無可斷之理,後世之修死定者,即誤解此義,至為危險。昔大愚師曾改為見聞常寂則圓矣。嗣有人改斷字為而字,意亦可用。總為避免斷滅之病耳。茲擬改為兮字,改心為而字,索性全用虛字以合虛靈之意,且四句本是說心,極言心不可得,故去心字可也,行者讀至此處,亦不必著意可耳,豈但此也,即此拙著,即此壇經,乃至三藏十二部,亦如是無取無著可也,此但用此心直了成佛之旨也。
【二五】 信衣者,取以為信,如官有印信也。衣系西域屈眴布也。前付方辯者,恐非此衣耳。
附錄
(一)六祖大師事略
大師名惠能,父盧氏,諱行埵,母李氏,誕師于唐貞觀十二年戊戌二月八日子時,母先夢庭前白花競發,白鶴雙飛,覺而有娠,遂潔誠齋戒,懷妊六年,師乃生焉。誕時毫光騰空,香氣芬馥,黎明有二僧造謁,謂師之父曰:“夜來生兒,專為安名,可上惠下能也。”父曰:“何名惠能?”僧曰:“惠者,以法惠濟眾生。能者,能作佛事。”言畢而出,不知所之。師不飲母乳,遇夜神人灌以甘露。三歲父喪,葬於宅畔,母守志鞠養。既長,鬻薪供母。年二十有四,聞經有省,往黃梅參禮,五祖器之,付衣法,令嗣祖位,時龍朔元年辛酉歲也。南歸隱遁,至儀鳳元年,丙子正月八日,會印宗法師,詰論玄奧,印宗悟契師旨。是月十五日,普會四眾。為師薙發。二月八日,集諸名德,授具足戒。西京智光律師,為授戒師,蘇州慧靜律師,為羯磨,荊州通應律師,為教授,中夫耆多羅律師,為說戒,西國蜜多三藏,為證戒。其戒壇乃宋朝求那跋陀羅三藏創建。立碑曰:後當有肉身菩薩于此授戒。又梁天臨元年,智藥三藏自西竺國航海而來,將彼土菩提樹一株植此壇畔。亦預志曰:後一百七十年,有肉身菩薩于此樹下開演上乘,度無量眾,真傳佛心印之法主也。師至是祝發受戒,及與四眾,開示單傳之旨,一如昔識。次年春,師辭眾歸寶林,印宗與緇白送者千餘人,直至曹溪。時荊州通應律師與學者數百人,依師而住。師至曹溪寶林,觀堂宇湫隘,不足容眾,欲廣之。遂謁裡人陳亞仙曰:“老僧欲就檀越求坐具地,得不?”仙曰:“和尚坐具幾許闊?”祖出坐具示之,亞仙唯然。祖以坐具一展,盡罩曹溪四境,四天王現身坐鎮四方。今寺境有天王嶺,因茲而名。仙曰:“知和尚法力廣大,但吾高祖墳墓,並坐此地,他日造塔,幸望存留,餘願盡舍,永為寶坊。然此地乃生龍白象來脈,只可平天,不可平地。”寺後營建,一依其言。師遊境內山水勝處,輒憩止,遂成蘭若一十三所,今日花果院,隸籍寺門。其寶林道場,亦先是西國智藥三藏,自南海經曹溪口,掬水而飲,香美異之。謂其徒曰:“此水與西天之水無別,溪源上必有勝地,堪為蘭若。”隨流至源上,四顧山水回環,峰巒奇秀,歎曰:“宛如西天寶林山也。”乃謂曹溪村居民曰:“可於此山建一梵刹,一百七十年後,當有無上法寶於此演化,得道者如林,宜號寶林。”時韶州牧侯敬中,以其言具表聞奏,上可其請,賜額寶林,遂成梵宮,蓋始于梁天監三年也。寺殿前有潭一所,龍常出沒其間,觸撓林木,一日現形甚巨,波浪洶湧,雲霧陰翳,徒眾皆懼。師叱之曰:“你只能現大身,不能現小身。若為神龍,當能變化,以小現大,以大現小也。”其龍忽沒。俄頃,複現小身,躍出潭面。師展缽試之曰:“你且不敢入老僧缽盂裡。”龍乃遊揚至前,師以缽舀之。龍不能動,師持缽歸堂,與龍說法,龍遂蛻骨而去,其骨長可七寸,首尾角足皆具,留傳寺門。師後以土石堙其潭,今殿前左側,有鐵塔鎮處是也。
師入塔後,至開元十年壬戌八月三日夜半,忽聞塔中如拽鐵索聲。眾僧驚起,見一孝子從塔中走出。尋見師頸有傷,具以賊事聞於州縣。縣令楊侃、刺史柳無忝得牒切加擒捉,五日于石角村捕得賊人,送韶州鞫問。雲姓張,名淨滿,汝州梁縣人,于洪州開元寺受新羅僧金大悲錢二十千,令取六祖大師首,歸海東供養。柳守聞狀,未即加刑,乃躬至曹溪,問師上足令韜曰:“如何處斷?”韜曰:“若以國法論,理須誅夷。但以佛教慈悲,冤親平等,況彼求欲供養,罪可恕矣。”柳守加歎曰:“始知佛門廣大。”遂赦之。上元元年,肅宗遣使,就請師衣缽歸內供養。至永泰元年五月五日,代宗夢六祖大師請衣缽。七日敕刺史楊緘雲:“朕夢感能禪師請傳衣袈裟,卻歸曹溪,今遣鎮國大將軍劉崇景,頂戴而送,朕謂之國寶,卿可於本寺如法安置,專令僧眾親承宗旨者嚴加守護,勿令遺墜。”後或為人偷竊,皆不遠而獲,如是者數四。憲宗諡大鑒禪師,塔曰元和靈照。其餘事蹟,系載唐尚書王維、刺史柳宗元、刺史劉禹錫等碑。
守塔沙門令韜錄。
師墜腰石,鐫龍朔元年盧居士志八字。此石向存黃梅東禪。明嘉靖間,粵中宦者於彼請歸曹溪,今尚存。又唐王維右丞為神會大師作祖師記雲:師混勞侶積十六載,會印宗講經,因為削髮。又柳宗元刺史作祖師諡號碑雲:師受信具,遁隱南海上十六年,度其可行,乃居曹溪為人師。又張商英丞相作五祖記雲:五祖演化于黃梅縣之東禪院。蓋其便於將母。龍朔元年,以衣法付六祖,己散眾入東山結庵。有居民馮茂,以山施師為道場焉。以此考之,則師至黃梅,傳受五祖衣法,實龍朔元年辛酉歲,至儀鳳丙子,得十六年,師方至法性祝發。他本或作師鹹亨中至黃梅,恐非。宋太祖開國之初,王師平南海,劉氏殘兵作梗,師之塔廟,鞠為煨爐,而真身為守塔僧保護,一無所損。尋有制興修,功未竟,會宋太宗即位,留心禪門,詔新師塔七層,加諡大鑒真空禪師。太平興國之塔,宋仁宗大聖十年,具列輿迎師真身,及大內供養,加諡大鑒真空普覺禪師,宋神宗加諡大鑒真空普覺圓明禪師。本州復興梵刹。事蹟元獻公晏殊所作碑記具載。肉身迨今猶存。以後宋又加諡廣照二字。元至正己卯,寺罹兵火,龍骨因失。
法嗣有西印度崛多三藏,韶陽法海祇陀,盧陵志誠,匾擔山曉了,河北智隍,鐘陵法達,壽州智通,江西志徹,信州智常,廣州智道、印宗、吳頭陀、道英、智本,青原行思,南嶽懷讓堅固梵行,溫州玄覺,司空山本淨,婺州玄策,曹溪令韜,西京慧忠鹹空,荷澤神會,撫州淨安,嵩山尋禪師,羅浮定真,制空山道進善快,韶山緣素宗一,秦望山善現,並州自在,硤山泰神,光州法淨,清涼山辯才,清涼法真、玄楷曇璀,韶州刺史韋璩,義興孫菩薩等四十三人。
(二)禪宗初祖
初祖菩提達摩大師在西天為二十八祖,于梁普通七年丙午歲九月二十一日到中國,傳佛心印自此始。祖與梁武帝語對不契,十一月二十三日至洛陽,寓止于嵩山少林寺九年,面壁而坐,終日默然。曾示偈曰:亦不睹惡而生嫌,亦不觀善而勤措。亦不舍智而近愚,亦不拋迷而就悟。達大道兮過量,通佛心兮出度。不與凡聖同躔,超然名之曰祖。魏文帝大統二年丙辰十月五日端居而化,實未嘗逝。魏宋雲奉使西域,回遇祖於蔥嶺,見手攜只履,後門人啟壙,唯空棺,一隻革履存焉。諾那大師謂白教中,有初祖至西域傳密教,則知佛無定法,惟在當機。傳心印於東,傳密印於西,因緣非偶然也。
(三)回機一念
回機者,一念之轉也。圭峰大師所謂向上向下轉,均一念回機也。達摩初祖雲:一念回機,便同本得。此是見性無上妙訣。世人念念隨境遷流,造諸苦業,所謂流連忘返,若猛然覺悟,即是回機。回者,反觀也。本來眼下即是,反省即見,奈因平日執見堅固,機已呆鈍,于心於事,都成僵局,此自造作之苦耳。但既可造苦,亦可造樂,既能入迷,亦可成覺,妙用即備於一念回機之中。況見性成佛,為何等廣大圓靈之事乎。固呆板不得,亦浮滑不得,心不空靈,應機不捷。茲就五燈會元、指月錄諸書中撮取公案數十則,並附一言於後,名曰回機一念,用備同仁參究,藉以磨練,非可由此開悟也,以悟在行者自己,試參古人由何處下手,何處得機。若我身歷其境,又將如何排布。所謂舉其一隅,借其巧勁而已。凡喜參壇經者,其機益見靈敏,聊為見性者之一助耳。故附印於後。
民國三十二年癸未五月十八日仁知居士王驤陸志。
世尊示隨色摩尼珠,問五方天王,此珠所作何色?時五方天王互說異色。世尊藏珠,複抬空手曰:此珠作何色?天王曰:佛手中無珠。何處有色?世尊曰:汝何迷倒之甚!吾將世珠示之,便強說有青黃赤白色,吾將真珠示之,便總不知。時五方天王悉自悟道。
佛手中無珠,乃問何色。世人久為色相所迷,見摩尼珠,早已隨之而轉,豈知佛意不在珠。五方天王,一念回機,悉自悟道。但是半悟,不是徹悟。如何是徹悟?今如世尊亦示隨色摩尼珠,問你珠作何色,你如何答法。
世尊因黑氏梵志獻合觀梧桐花,佛召仙人放下著,梵志放下左手一株花。佛又召仙人放下著,梵志又放下右手一珠花,佛又召仙人放下著。梵志曰:吾今兩手俱空,更教放下個什麼。佛曰:吾非教汝放舍其花,汝當放舍外六塵,內六根,中六識,一時舍卻,無可舍處,是汝放身命處。梵志於言下悟無生忍。
此時梵志,正合其機,佛故如是引之,非人人皆可如是也。否則佛雖慈悲苦口,彼仍惘然。若遇宗下大德,便不開口,逕呵之出門矣。從來宗下祖師極少開示,但無一處不是開示,無非引入心地,如雲送茶來我接,送飯來我吃,何一處不指示佛法。若上堂開示,雖寥寥數語,已盡一藏經之精髓,是在聽者自己領悟耳。至於直指一事,祖師往往不肯輕啟,恐學人聞法太易,有誤苦參,以從外入者,不是家珍也。惟有佛與大祖師能應機而施,使之當下信入。慈悲方法,各有不同耳。
世尊因七賢女游屍陀林,一女指屍曰:屍在這裡,人向甚處去?一女曰:作麼作麼。諸姊諦觀,各各契悟,感帝釋散花,曰:惟願聖姊,有何所須,我當終身供給。女曰:我家四事七珍,悉皆具足,唯要三般物,一要無根樹子一株,二要無陰陽地一片,三要叫不響山谷一所。帝釋曰:一切所須,我悉有之。若三般物,我實無得。女曰:汝若無此,爭解濟人?帝釋罔措,遂同往白佛。佛言邨屍迦,我諸弟子阿羅漢,不解此義,唯有諸大菩薩,乃解此義。
各人有各人的因緣和見地,此三件物,莫作三件觀,是人人有分。帝釋先被此三件物矇住,所以惘然不見,問佛,佛亦不好說得也。要知佛法在極平常處,一落玄虛,即又遙遠。倘離境回觀,便得其機。
須菩提尊者一日說法次,帝釋雨花,者乃問:此花從天得耶?從地得耶?從人得耶?釋曰:弗也。者曰:從何得耶?釋乃舉手。者曰:如是如是。
舉手是表什麼?花又是表何物?宗下常說麻三斤,庭前柏樹子,都是不相干。後來人硬學那一套。實屬可笑。
世尊因長爪梵志索論義,預約曰:我義若墮,當斬首以謝。世尊曰:汝義以何為宗?志曰:我以一切不受為宗。世尊曰:是見受否?志拂袖而去。行至中路,有省,乃歎曰:我義兩處負墮,是見若受,負門處粗,是見不受,負門處細。一切人天二乘,不知我義墮處,惟有世尊諸大菩薩知我義墮。回至世尊前曰:我義兩處負墮,故當斬首以謝。世尊曰:我法中無如是事,汝當回心向道。於是同五百徒眾,一時投佛出家,證阿羅漢。
且問中途而省,省個什麼,及見世尊謝罪,終未說明如何負墮,仁者還見麼?世尊雲:汝當回心向道,可見妙處只在一回。使神秀而悟此,第二次作偈,便入了門也。六祖亦只就其前偈一回心耳,省卻多少事。即如世間法,凡多事的,即是天下至愚笨的人。如無事生事,事上添事,又不能了事者,只緣有心,轉輾多事,你且放下著。
期城太守楊衒之參達摩初祖,問西天五印,師承為祖,其道如何?祖曰:明佛心宗,行解相應,名之曰祖。又問:此外如何?祖曰:須明他心,知其今古,不厭其有無,於法無取,不賢不愚,無迷無悟。若能是解,故稱為祖。偈曰:亦不睹惡而生嫌,亦不觀善而勤措,亦不舍智而近愚,亦不拋迷而就悟。達大道兮過量,通佛心兮出度,不與凡聖同躔,超然名之曰祖。
道自道,祖自祖,兩不相干。因不是祖的道也,惟具有道,方可度生,遂尊為祖。祖與佛不二,同一鼻孔出氣也。此偈乃極究竟處,只表心無所住之境,原為已悟的人說。未悟者,執取法相,轉輾迷遠,但不是祖害人,是人自誤。譬如刀劍,不是童孩所弄,自喪其生,不能咎刀劍也。世有見此偈而疑者,必是執取善惡智愚迷悟等見,倘從四個亦不上會,斯是過量出度,凡百苦惱顛倒,都緣自量自度所縛,出世關鍵,唯此一點。
庵提遮女問文殊曰:明知生是不生之理,為何卻被生死之所流轉?文殊曰:其力未充。
此是極微細疑處,妙在明知二字。因開悟是一事,習氣未淨,又是一事,人人有此通病,到此一疑即退,不復再究,便是自誤。古德有雲,貴子眼正,恐知之不明不正耳。學人於此,正是進力之時,最忌中途自棄。且道明知之後,還能再被生死所流轉麼?
四祖入牛頭山,問寺僧此間有道人否?曰:出家兒那個不是道人?祖曰:阿那個是道人?僧無對。別僧曰:此去山中十裡許,有一懶融,見人不起,亦不合掌,莫是道人麼?祖遂入山,見師端坐自若,曾無所顧。祖問曰:在此作什麼?師曰:觀心。祖曰:觀是何人?心是何物?師無對。便起作禮曰:大德高棲何所?祖曰:貧道不決所止,或東或西。師曰:還識道信禪師否?祖曰:何以問他?師曰:向德滋久,冀一禮謁。祖曰:道信禪師,貧道是也。師曰:因何降此?祖曰:特來相訪,莫更有宴息之處否?師指後面曰:別有小庵。遂引祖至庵所,繞庵惟見虎狼之類,祖乃舉兩手作怖勢。師曰:猶有這個在。祖曰:這個是什麼?師無語。少祖卻于師宴坐石上,書一佛字,師睹之竦然。祖曰:猶有這個在。師未曉,乃稽首請說真要。祖曰:夫百千法門,同歸方寸,河沙妙德,總在心源,一切戒門定門慧門,神通變化,悉自具足,不離汝心,一切煩惱業障,本來空寂,一切因果,皆如夢幻。無三界可出,無菩提可求,人與非人,性相平等。大道虛曠,絕思絕慮,如是之法,汝今已得,更無闕少,與佛何殊?更無別法。汝但任心自在,莫作觀行,亦莫澄心,莫起貪嗔,莫懷愁慮,蕩蕩無礙,任意縱橫,不作諸善,不作諸惡,行住坐臥,觸目遇緣,總是佛之妙用,快樂無憂,故名為佛。師曰:心既具足,何者是佛?何者是心?祖曰:非心不問佛,問佛非不心。師曰:既不許作觀行,于境起時,心如何對治?祖曰:境緣無好醜,好醜起於心,心若不強名,妄情從何起?妄情既不起,真心任遍知。汝但隨心自在,無複對治,即名常住法身,無有變異。
這個那個,不易識得,佛菩薩苦口婆心,只是要你識得這個,不是騙人裝門面的事,千七百章公案,盡在這一案中包括無餘。
西域崛多三藏者,天竺人也,于六祖言下契悟,後遊五台,見一僧結庵靜坐。師問曰:孤坐奚為?曰:觀靜。師曰:觀者何人?靜者何物?其僧作禮問曰:此理何如?師曰:汝何不自觀自淨?彼僧茫然。師曰:汝出誰門耶?曰:秀禪師。師曰:我西域異道最下種者,不墮此見。兀然空坐,于道何益?其僧卻問:師所師者何人?師曰:我師六祖,汝何不速往曹溪,決其真要。其僧即往參六祖。六祖垂誨,與師符合,僧即悟入,師後不知所終。
只此一誤,不知誤了多少人。你看江西馬大師,尚不免此病,甚矣其難也。
南嶽禪師居般若開元寺,中有沙門道一,即馬祖,在衡岳山,常習坐禪。師知是法器,往問曰:大德坐禪,圖什麼?一曰:圖作佛。師乃取一磚於彼庵前石上磨。一曰:磨作什麼?師曰:磨作鏡。一曰:磨磚豈得成鏡耶?師曰:磨磚既不成鏡,坐禪豈得作佛?一曰:如何即是?師曰:如牛駕車,車若不行,打車即是?打牛即是?一無對。師又曰:汝學坐禪?為學坐佛?若學坐禪,禪非坐臥。若學坐佛,佛非定相。于無住法,不應取捨。汝若坐佛,即是殺佛,若執坐相,非達其理。一聞示誨,如飲醍醐,禮拜問曰:如何用心?即合無相三昧。師曰:汝學心地法門,如下種子。我說法要,譬彼天澤。汝緣合故,當見其道。又問:道非色相,如何能見?師曰:心地法眼,能見乎道,無相三昧,亦複然矣。一曰:有成壞否?師曰:若以成壞聚散而見道者,非見道也。聽吾偈曰:心地含諸種,遇澤悉皆萌。三昧華無相,何壞複何成?
前雲北秀是禪,南能是宗,以執取於禪,故難歸宗。既直下歸宗,斯名頓法,禪定自在其中矣。馬祖自此不取坐相,卻又無時不在禪定中也。種子人人有,其奈不肯下種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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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知居士又志。